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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沒有一勞永逸的“成功素”

人類社會的一個有趣現(xiàn)象，就是塞翁失馬，一時一地，利不長，弊不永。好多東西，特點而已，與一定的時、空、社會環(huán)境結合是優(yōu)點，換個環(huán)境可能就成缺點了。

因此，如果我們打算從所謂中國經(jīng)驗、道路、模式或故事中提取某種“成功素”，注射到中國的未來，讓成功天長地久，那會是一種危險的想法。這不符合人類社會因形就勢、因地制宜、因人而異的運行方式，這是把七情六欲、主觀能動的人類簡化為工廠、實驗室里的無機物了。

舉個例子，現(xiàn)在很多論者都注意到中國人競爭性強，從陳勝開始就這個不服那個不忿。應該說，這種民族或文化性格，為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社會動員助力不小，哪兒用“頂層”苦苦“設計”啊，給個眼色，億萬人就你追我趕馬拉松了幾十年。

這是優(yōu)點么？在一定的階段，當然是。但過了萬馬奔騰的階段，弄得社會關系火星四濺、家門以外都跟敵占區(qū)似的，你還能說它是優(yōu)點么，起碼不那么是了吧？

剛看一篇報道，一個高中生，成績長期屈居班級第二，最近將第一名亂刀捅死，這種事情我不知道進士、舉人、秀才的歷史上有沒有過類似的先例。都到這地步了，我們的文化戰(zhàn)略（如果我們真有的話）不該對中國文化中的“爭心”有所節(jié)制，把“最棒”“First”“高端”“頂級”這樣的時代號子調(diào)低一點音量么？沒有絕對的利弊，也沒有永久的成敗。

4、說經(jīng)驗也要說教訓

理論學術面對的是人世而不是股市，所以不能太勢利，“見勝跡則紛紛來聚，見敗跡則紛紛逃亡”。倒是應該多少養(yǎng)成點反潮流的習慣，對“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保持警惕。

中國的成就固然輝煌，但代價也很慘重。有些代價屬于學費，會隨著時間淡化，逐漸沖銷。有些則像腫瘤，跟你的發(fā)展和成就長在了一起，會愈演愈烈，如果再諱疾忌醫(yī)，就有可能危及中國的未來。因此，談經(jīng)驗也要談教訓，而且要結合起來談——只是我們以往 “三七開”、“瑕不掩瑜”分開談慣了，可能還真不會結合著談。

改革開放帶來的大發(fā)展讓幾億人擺脫了絕對貧困，這個成就的確值得驕傲。但同時發(fā)生的兩極分化所造成的相對貧困也一樣駭人聽聞，豪右們動輒身家數(shù)億、數(shù)十億、甚至數(shù)百億，這些財富的獲得，有些的確跟新的技術、新的生產(chǎn)或交易方式有關，但更多則跟古老的搶劫、偷盜和詐騙沒啥區(qū)別。盡管針對老少邊窮地區(qū)的“精準脫貧”正有力有序地進行，但極度不平等的社會結構目前整體上還預見不到大的改觀，一般民眾被剝奪、被羞辱的失望、挫敗感會與日俱增。

再如秦漢以來的中央集權疊加1949年以來的舉國體制，已被不少學者鎖定為中國成功的根本保證。這個說法固然有相當?shù)牡览恚矂e忽略了事情的另一面。權力集中在加強了國家能力的同時，鋪張、浪費、貪污、腐化等權力社會的弊端史不絕書。放亂收死，循環(huán)往復，一直找不到一個較好的平衡辦法。而且，隨著工業(yè)化、城市化、教育普及、科技進步，如今的公民日新日進，早不是往日的臣民，也不是幾十年前的“全民皆兵”了。那么，脫胎于兩千年皇朝體制以及三十年準戰(zhàn)爭體制的社會管理體系，需要繼承些什么，需要克服些什么，需要融匯些什么，哪些可以順水推舟、略作變通，哪些需要刮骨療毒、甚至脫胎換骨，都需要學者思想者本著對民族、對未來負責的態(tài)度，進行獨立的思考和誠實的表達。

(本文原載于《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院刊》2018年4期，作者授權觀察者網(wǎng)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