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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懷疑《三體》在西方市場的前景的，還有一個微妙的重要因素：價值觀問題。無論劉慈欣本人怎么聲稱這只是一部娛樂小說，總有嗅覺靈敏的人士能從中嗅出“政治不正確”的味道。從對女性的描寫，到對民主政治模式的刻畫，再到黑暗殺戮的宇宙圖景（有人指出和納粹“爭奪生存空間”的思想不無相似），都和“主流”的普世價值試圖刻畫的未來世界相去甚遠。我曾見過國內(nèi)的某些自由派人士如此批判：

看，要一個反動的宇宙還是進步的宇宙，這馬上就是一個野蠻還是文明，專制還是民主的問題……

把一部小說的設(shè)定當成作者的思想傾向顯然過于偏頗。但上面的批判并不是全無道理，至少可以說，《三體》的故事邏輯無視和突破了很多西方人視為神圣的思想禁區(qū)。英譯時雖有所刪改，但小說的內(nèi)核不可能改變太多，比如黑暗森林，總不能改成普世宇宙，那么如此重視“政治正確”的美國人能夠接受嗎？

結(jié)果，《三體》英文版超過了最樂觀的預(yù)期，出版后名流推薦，讀者追捧，可謂捷報頻傳，又以2015年8月的雨果獎為巔峰。當然，榮獲雨果獎是有一點運氣成分的，美國科幻界兩派相斗，鬧得烏煙瘴氣，《三體》先是因某些作品刷票而只差一步未入圍終選名單，但又因其中一位作者憤然退出補上，最后更成為獲獎之作。

雖然有過一番波折，但《三體》的口碑、銷量等卻是實打?qū)?，比如還入圍了星云獎、普羅米修斯獎、軌跡獎、坎貝爾紀念獎等多個重要獎項的提名，而銷量不久也突破了十萬冊，這些絕不是光靠幸運就可以得到。雖然聽到過很多好消息，但筆者對《三體》在西方的真實熱度一直也不太樂觀，直到去年去美國時，在幾家大書店里都看到《三體》系列被擺在顯赫的位置，不是頂尖的暢銷書就是店長特別推薦。才相信《三體》確實已經(jīng)成為美國社會的流行讀物。

美國兒童科幻作家Rick Riordan，在著名的書評網(wǎng)站goodread上對《三體》評價甚高

這一系列成就，早已經(jīng)把上述論調(diào)痛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但奧巴馬的喜愛不只是錦上添花，也有更耐人尋味的意義。奧巴馬愛讀的顯然不只是第一部關(guān)于文革的部分，他印象更深的是其中對宇宙的終極關(guān)懷。在現(xiàn)實政治譜系上如此“白左”——不好意思，黑左——的奧巴馬也能欣賞一部完全不按政治正確出牌的中國小說。充分說明了科幻的魅力不但跨越國界，而且跨越政治的分野。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田園派自由斗士那樣煞風景，把浩瀚宇宙都當成現(xiàn)實政治的投影。時間盡頭、宇宙深處、不可思議的生命和極端的存在可能性，這些永遠充滿了迷人的魅力，對超越現(xiàn)實的星空的仰望，這些才是真正普世的價值。

當然，奧巴馬欣賞《三體》只是偶然的事件，也許換一位總統(tǒng)就壓根不喜歡。但即便奧巴馬并無興趣，也無損于《三體》的價值。應(yīng)該說，能讀到《三體》這樣精彩的小說，是我們的幸運，也是包括奧巴馬在內(nèi)的西方讀者的幸運。正如能讀到《基地》《2001太空漫游》《海伯利安》等杰作，是中國讀者的幸運。

從根本上反對文化的自輕自賤，并不是要去想法設(shè)法讓“洋人也愛看”來證明自己，當然也不是不顧現(xiàn)實地自高自大，毋寧說，健康的文化應(yīng)該有以自我為主體的意志，通過自身的意義生成機制獨立地進行判斷和選擇。我們應(yīng)當避免這種弱者思維：一部中國小說好不好，最權(quán)威的評價的標準是西方人，也只有得到西方社會特別是其中精英人物的認可，才能獲得自己人的承認。就此而言，《三體》（以及后來的《北京折疊》）的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的成功并沒有完全打破這種傾向，某種意義上反而更固化了這一邏輯。

但《三體》的成功至少證明了一點，一部當代中國社會母體所孕育的、傳達出某些源自中國歷史與現(xiàn)實的價值觀念的科幻小說，完全可以超越國界，贏得完全不同國家和文化背景的讀者。從普通的大中學(xué)生、到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到美國總統(tǒng)（雖然即將成為前總統(tǒng)），我們都是同志。

另外，奧巴馬同志還可能有一點說錯了，或者是身在局中而難以有豁達超脫的心態(tài)。現(xiàn)實的政治，特別是最近的美國政治可不一定比《三體》乏味，比如過去一年里發(fā)生的故事就像是一部近未來科幻小說的開篇，至于是高科技戰(zhàn)爭、末日還是反烏托邦題材，只有天知道。奧巴馬希望從科幻小說中找到一點慰藉，良有以也。

一位為國家前途而憂心忡忡的領(lǐng)導(dǎo)人想到宇宙和外星人時會想什么？記得《三體》中一位知名不具的大人物曾說：

當面對正在發(fā)生的這段風起云涌、波詭云譎的歷史時，手捧《三體》的奧巴馬會不會也有同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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