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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月初，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了《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總體方案》，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穩(wěn)步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早在1988年，海南就成為中國面積最大的經濟特區(qū)，也曾引領過改革開放的熱潮。不過到今天為止，海南的經濟體量在全國仍然處于相對較弱的地位。30多年來，海南的特區(qū)建設有哪些經驗教訓，未來又將走向何方？觀察者網就此采訪了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研究所所長毛振華。

【采訪/觀察者網 張廣凱】

觀察者網：海南在80年代就被劃為經濟特區(qū)，您也參與了早期的開發(fā)工作，擔任海南省政策研究中心經濟處副處長。當時中央對海南的期待是怎樣的？跟深圳或者香港的定位是一樣的嗎？

毛振華：中央當年能把海南全島拿出來建經濟特區(qū)，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決策，在整個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上，曾經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首先它是一個輿論引領，說明我們推動改革開放，氣魄是很大的。在具體實施上，最初只有一個總概念，具體怎么把海南特區(qū)搞起來，還在討論的過程中，但是引領改革開放的總方向是非常確定的。海南辦特區(qū)，也吸引了很多人才，全國的知識分子都去海南，投身“大特區(qū)”建設。

當時我們對于特區(qū)的理解，其實跟現(xiàn)在是很不一樣的。當年的深圳特區(qū)也還在早期階段，沒有那么多高科技企業(yè)，也沒有成熟的基礎設施和金融體系。

海南建特區(qū)之前，就曾經發(fā)生過嚴重的走私事件，里面有很多經驗教訓。那時候中國還比較落后，對于外國的工業(yè)制成品，特別是電子、汽車這些大眾消費品，關稅非常高。所以海南開放港口之后，首先就出現(xiàn)了汽車走私潮。后來中央追查了這件事情，泡沫擠掉之后再看，海南實際上還是一個很貧窮落后的地方，除了農業(yè)幾乎沒有其它的經濟形態(tài)，沒什么現(xiàn)代工業(yè)。

這是一個大的背景。海南辦特區(qū)，就是想在一個這樣相對封閉的地方，在廣東省最貧窮落后的地方，嘗試走出一條路子來。探索怎樣跟國外，跟香港臺灣開展深度合作，把經濟發(fā)展起來。海南當時擔負著這樣一個探索性的使命，所以改革上也做了很多創(chuàng)新，比如小政府大社會。因為海南原本只是個副省級的行政區(qū)建制，新建一個省政府，它的機構沒那么龐雜，不像其他省的改革，要對很大的存量動刀。海南的存量并不大，所以很多方面的改革更容易實現(xiàn)。

當年我們講，以對內改革來促進開放，內部不改革，開放是不會成功的。盡管發(fā)達國家的資金早就是過剩的，但那些資金也不會自然地流到貧窮落后的地方去，因為那些地方在法律保護，市場完善程度，以及基礎設施方面都是不夠的。資金不會因為你需要錢，就流向高風險之地。

怎樣營造一個改革的氛圍，跟國際對接，我覺得海南的探索還是比較成功的。首先是在經濟管制的背景下撕開了一個口子，允許辦企業(yè)。當時在海南注冊公司很容易，注冊外資企業(yè)也很容易，基本不受什么審查。

中國經濟管制一度是很嚴格的，后來慢慢放開，可以辦公司，可以跟外國人打交道，可以從事外貿，最后資金可以出去，這個進程中，海南島做出的貢獻還是非常大的。這里注冊了很多公司，很多有野心有夢想的人，都是在海南島開始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

但是海南真正形成改革熱潮的時間，其實是很短的，1988年建起來，1989年國家的形勢就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海南之后并沒有完全按照最初的設計來運行，逐漸變得“特區(qū)不特”，成為一個普通的省份。

現(xiàn)在中國經濟已經發(fā)展到一個全新的水平，國際形勢也不一樣了，中央以非常大的魄力，推動新一輪的海南自貿港建設，我覺得是有歷史性意義的。對過去的歷史，肯定是有梳理，有經驗教訓的總結，我還是蠻期待的。

海口市濱海大道今昔對比（上圖為1990年1月10日新華社記者姜恩宇攝，下圖為2018年4月15日新華社記者趙穎全攝）

觀察者網：深圳早期也出現(xiàn)過走私等問題，也有過政治上的壓力，但是后來還是逐漸把制造業(yè)做大做強，走上了正軌。而海南后來卻走上了房地產開發(fā)之路，房地產占GDP的比重一度接近50%，其它產業(yè)沒有很好的發(fā)展，原因在哪呢？

毛振華：海南島的房地產熱，我覺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還是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資源稟賦。這是它的自然和歷史條件造成的。

海南的劣勢在于它是一個熱帶地區(qū)，在有空調之前，這里的生活環(huán)境是非常惡劣的。對于很多熱帶地區(qū)來講，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發(fā)明就是空調，如果沒有空調，很多地區(qū)都不太適合人類居住。那時候的海南有一點點熱帶農業(yè)，也是中國的一個重要補充，但除此以外，它幾乎沒有什么吸引力。雖然它處于南海的前沿，現(xiàn)在南海的很多海域都歸它管轄，可是當年我們國家并沒有能力經營南海。

但隨著中國經濟的發(fā)展，海南島的劣勢會發(fā)生轉變，可能成為它的優(yōu)勢。中國是一個地域廣袤的國家，海南島跟北方地區(qū)形成了很大的氣候反差，特別是冬季，它天然具有成為一個避寒勝地的條件。

有人說，房地產害了海南島，大家只知道去搞房地產。但不是每個落后地方都能搞房地產，海南島為什么行？還是因為它有獨特的資源稟賦。我們不能一味地否定它，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天吃天，海南島有特殊的氣候條件，有藍天白云大海，房地產能發(fā)展起來是有原因的。海南島成為避寒度假區(qū)，跟全國其它地區(qū)形成某種分工，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它的自然資源那么寶貴，房地產價格是應該有所上升的，甚至應該比其它很多地方漲得快一點。這是市場的選擇，資金都往那里流，是有客觀原因的。

但是房地產發(fā)展起來了，別的沒發(fā)展起來，這是個問題。我在海南工作的時候也研究過怎么發(fā)展工業(yè)。海南想搞工業(yè)，主要還得利用港口，作為國家的西部通道搞轉口，搞物資貿易。其它產業(yè)的發(fā)展，我們曾經也嘗試過，政府也出臺過一些政策，但是后來效果并不好。

跳出海南島的圈子以后來回顧，我覺得還是有蠻多值得總結的地方，海南確實面臨著很多瓶頸。海南島當時只有600多萬人，對于現(xiàn)代工業(yè)來講，它本身的市場并不大，所以一定要把大陸做為市場。另一方面，它又缺乏工業(yè)原料，除了少數熱帶的原料，沒有別的資源。既然你的原料和市場都來自于大陸，那么根本沒有必要在海南搞工業(yè)，因為隔了一個瓊州海峽，物流成本高了大概25%，這使得海南工業(yè)幾乎沒有任何競爭力了。

海南島也缺乏工業(yè)的配套基礎，歷史上就不是搞工業(yè)的。在當時的海南島，設備上壞了一個螺絲釘，都要跑到廣州去買。當地沒有產業(yè)配套，甚至連零部件的基本維修都做不到。今天我們看待海南的發(fā)展和未來，這些因素仍然是很重要的，它要發(fā)展起來并不是輕輕松松就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