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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中韓兩個電視劇大國各自貢獻了一部都號稱是本年度“國民劇”的電視劇，《羋月傳》和《請回答1988》。國民劇，拆開來，一個元素是“國”，一個元素是“民”。如果收視率不是唯一的尺度，那從國和民的層面，《1988》是當(dāng)之無愧的“國民劇”。

與我們這里的國和民之間的分離主義傾向不同，《1988》要在象征性地層面把二者連結(jié)在一起。這里的國，就是所謂的韓國性。毛尖說得好，韓劇最重要的啟示就是：不管是表現(xiàn)古代人還是太空人，韓劇的“韓國性”不變，意思是，古代人也好，太空人也好，都是泡菜文化愛好者。而我們很多國產(chǎn)劇，都只用西餐北海道來抒情。在當(dāng)代青春劇里，國通常是最需要弱化的?！皭垡粋€人要像愛祖國愛山川愛河流”，放到幾十年前，或幾十年后來看，《致青春》里只有這句臺詞真正感人，但放在當(dāng)下的中國，你需要冒著矯揉造作的風(fēng)險才能義正言辭地說出這句臺詞。

看中國的青春劇，你覺得主角們都不活在中國的土地上，他們活在一個個像活在真空里，活在歐洲人和美國人的肥皂泡里。但在《1988》里，人物們以最日常的方式把大韓民國的國旗化進一餐一飯、一言一行里。你覺得，他們吃碗海帶湯、吃碗泡菜，都那么韓國。劇中正煥的媽媽美蘭做牛排西餐，也不忘放進韓國的泡菜。即便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如德善一家，他們也是認認真真地吃著飯。物產(chǎn)遠算不上豐富，但只有韓國人的泡菜做得好吃，做得精致，這就是韓國，這就是韓國性。

這些年除了節(jié)節(jié)攀升的顏值之外，韓劇還讓我們相信，當(dāng)我們說起美好的東方人，那一定是韓國人的模樣。在《1988》里，娃娃魚調(diào)侃阿澤時說：阿澤可以拉屎，但不能有味道。純凈、纖塵不染、禁欲主義，這是韓式愛情劇的方法論，這也是韓國人作為毛尖所謂的“地球新物種”的主要特質(zhì)。

再看，《1988》里，阿澤爸爸生病住院。鄰居德善媽媽和正煥媽媽輪流照看。正煥媽媽：阿澤爸爸早上也來電話了，要洗發(fā)露和護發(fā)素。德善媽媽：是啊，阿澤爸爸也該洗頭了。手術(shù)之后一次都沒有洗過吧。正煥媽媽：是啊，肯定很油。德善媽媽：他本來就是比較油的那種。

人住了院，要洗頭，這樣的現(xiàn)實主義細節(jié)很反主流韓劇不食人間煙火的劇情邏輯，但這樣的現(xiàn)實邏輯也要放在日常的鄰里關(guān)系的層面才能得到最好的表達。中國電視人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表現(xiàn)過鄰里間的溫情了？“遠親不如近鄰”，這個法則在韓國或許還能行得通，或者至少在《1988》里近乎真理。除了《鄉(xiāng)村愛情故事》，今天我們自己的電視劇里幾乎已經(jīng)看不到鄰居，這是純真年代終結(jié)的一個信號?？吹健?988》對于鄰里關(guān)系毫無保留地贊美，我們中國人是否會想起20多年前的電視劇《渴望》里那個單位共同體？今天的鄰居不叫鄰居，叫業(yè)主。過去小區(qū)的哪家人開了個雜貨鋪，你走過，你買到東西，也會和他聊聊天再走。不像今天，便利店當(dāng)?shù)溃槐楸榈赜脵C器錄制的“歡迎光臨”歡迎你。幾個月前，上海一對老夫婦放火自殺，臨死前感謝鄰里多年幫襯，在這個電視劇里都看不到一個鄰居的時代，這大概是對我們現(xiàn)實的莫大諷刺。

《1988》所代表的韓劇通過溫情脈脈的包扎術(shù)，最終完成了一種日常生活倫理的重建。劇中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德善的爸媽經(jīng)常斗嘴吵架。吵完，夫妻倆照樣去吃飯。媽媽看到鄰座有一對夫妻相敬如賓。再看看對面的丈夫，剔牙、粗聲粗氣，一臉中年大叔的猥瑣相，于是一臉嫌棄。終于吃完，媽媽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傘被人順走了，正巧店里有一把沒人領(lǐng)。她想：換不了老公，換把雨傘如何？走出門，一撐開，發(fā)現(xiàn)是把破傘。這時老公撐傘走過來。我想，沒有比這樣的細節(jié)更能挽救千千萬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婚姻。這里的世界觀也可以順勢推演，世道人心，莫不如此：我們和一樣?xùn)|西、一個人、一個地方打磨得久了，那點不完美也變作樸素的光輝。蚌病成珠，這是普羅的日常生活倫理。正因為日常生活本身具有這樣的包扎性，我們可以在一個巨變的時代里扎穩(wěn)腳跟，化百煉鋼為繞指柔。

除了顏值和世界各地的大好風(fēng)光，我們的電視人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抒情。這方面，《1988》給我們的最大啟示是，我們要把抒情的對象拉回到離我們的日常生活感受最切近的層面，要把對于遠在云端的上海中心和遠在千里之外的布拉格、西雅圖們的仰望，拉回到鄰里、弄堂、街道的地平線。地平線的高度，才能真正成就國民劇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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