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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項羽為代表的武的英雄傳統(tǒng)，在中國歷史上逐漸地衰微了。原因其實很簡單，在春秋戰(zhàn)國的時候，所謂亂世出英雄，個人主義很強(qiáng)的?？墒堑搅藵h唐以后，科舉制度逐漸興盛，當(dāng)時的貴族階級逐漸被官僚所取代，所以一個龐大的以文官為主、以考試來中舉的官僚系統(tǒng)，逐漸取代了武士、軍人的傳統(tǒng)。

唐朝還有文武雙全這種說法，可是宋朝以后基本上被文官、儒家取代了。這個武的傳統(tǒng)到哪里去了呢？它進(jìn)到了中國通俗文學(xué)里的演義小說中。和《項羽本紀(jì)》的傳統(tǒng)最有淵源的演義小說就是《三國演義》。

我要特別提醒各位，《三國演義》里面至少有兩段情節(jié)直接引了《項羽本紀(jì)》：一段是在第二十一回，曹操請劉備“煮酒論英雄”，劉備嚇得半死，關(guān)公和張飛前去保駕，曹操說：“此非‘鴻門會’，安用項莊、項伯乎？”還有一段是第四十五回（“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干中計”），你們自己看看，這里的行文是否受到《項羽本紀(jì)》的影響？

然而在通俗演義中，很難看到一個和項羽旗鼓相當(dāng)?shù)挠⑿?。有人說曹操是有謀略的，懂得調(diào)兵的。可是曹操碰到周瑜的時候，就遇上勁敵。周瑜的確像一個英雄，不僅有謀略，而且一身是膽，但至少“草船借箭”那一節(jié)還要靠孔明。

我們可以把《三國演義》中的幾個重要人物和《項羽本紀(jì)》做個對照：如果劉備有點像劉邦的話，那么呂布跟周瑜合在一起就有一點像項羽了，但還是不足。我認(rèn)為《三國演義》從《項羽本紀(jì)》學(xué)到最多的是關(guān)于謀略和謀士的描寫，英雄旁邊要有謀士，才能成事。

《三國演義》一個最重要的發(fā)明就是孔明，對孔明的塑造很特別，甚至比范增和張良更出色。他的學(xué)問很淵博，對于中國的三大傳統(tǒng)（儒、釋、道），還有各種兵書、天文地理、卜卦等雜學(xué)都了如指掌。你在《項羽本紀(jì)》里很難看到張良看過什么書，張良也沒有祭東風(fēng)。范增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氣量似乎也不太大。

所以后世人羅貫中就把一個歷史上不重要的人物——孔明，變成一個非常重要的主角，你也可以說把孔明變成了一個英雄?？墒俏覀兦f不能把歷史和演義混為一談，以為歷史上孔明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了。歷史的真相往往不能滿足人們的集體想象，所以才會有“歷史演義”的出現(xiàn)。

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項羽這個原型的話，中國很多小說里的英雄形象都寫不出來了?！俄椨鸨炯o(jì)》的偉大就在于此。我們看古書就看到很多原型。什么是經(jīng)典？經(jīng)典就是原型。把原型奠定以后，再發(fā)展到各種文類和文本里面。

《史記》的傳統(tǒng)變成演義有兩個趨勢，兩者是完全相對的。一個趨勢就是英雄變成武俠小說里面的武俠；另一個趨勢就是，在傳統(tǒng)儒家影響的正統(tǒng)里，英雄都被“儒化”了，他的價值系統(tǒng)改變了，不像項羽時代的勇、怒、義、憤，而是忠、孝、節(jié)、義。

比如楊家將，個個盡孝，父親死了我一定報仇，而且兒子、女兒、媳婦都一起參加。岳飛的傳說更是“儒化”得厲害?！墩f岳》是清朝人寫的，最重要的一段就是岳母刺字“精忠報國”。為什么那么重視母親呢？因為孟母三遷嘛。

而且妙的是武將一定被文臣出賣，所以岳飛被秦檜害死了，文人永遠(yuǎn)是贏的，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而一個真正的、有氣節(jié)的文人，如文天祥，命運(yùn)就更糟了，他最后寫的《正氣歌》中所說的“浩然之氣”又是什么呢？浩然之氣就是一種英雄氣概，可是他把它完全“儒化”了，變成一種道德節(jié)操：為了對一個朝代盡忠，不惜自殺。

我們也可以說，在中國的儒家精英傳統(tǒng)里，英雄已經(jīng)不重要了。所以英雄人物就跑到武俠小說里面去了，一直到現(xiàn)在也是如此。金庸寫的《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等膾炙人口的武俠小說，各位都非常熟悉，不必我多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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