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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左瑋】

“我暑假自己坐班車來這里的，平常在老家是爺爺奶奶照顧我?！薄皨寢屨f這邊上完義務教育就回去?！薄耙窃谶@里惹事就送我回老家?！薄?

暑假里，幾名孩子用稚嫩的聲音拼湊出“候鳥少年”的生存圖譜——他們的父母在大城市打工，一般聚集于餐飲、銷售、建筑等產(chǎn)業(yè)，而這些被父母帶在身邊或暑假從老家來與父母團聚的“城市流動兒童”，需要時常隨監(jiān)護人遷移，因此有了一個令人心疼的總稱——“城市小候鳥”。

01.遷移的代價

2021年，某地一小學8歲女孩的怪異舉動引起了老師和本地未成年人保護中心的高度關注，警方介入后，一起猥褻幼女案得以案發(fā)，也撕開了本地流動兒童安全防護網(wǎng)的裂口。

“孩子才8歲，和幾個女同學們玩耍時，忽然靈機一動提出教同學們玩?zhèn)€游戲?！迸⑼瑢W們帶到了學校某僻靜處，隨后主動脫掉了自己的褲子和內(nèi)褲......“孩子就讀的學校，是當?shù)匾凰鈦韯展と藛T子女集中的學校。附近有兩個很大的公園，一些家長要打工到很晚，孩子自行上下學，放學后孩子就在公園里‘放養(yǎng)’，安全漏洞觸目驚心?！?

在流動兒童家庭，“誰來看護孩子”始終是最揪心的問題。國家統(tǒng)計局根據(jù)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報告，與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于2023年共同編寫的《2020年中國兒童人口狀況：事實與數(shù)據(jù)》指出：中國流動兒童規(guī)模約為7109萬人，占全國0-17歲兒童的23.8%。其中21.7%與父母和祖父母以外的其他人一起居住（包括異地就讀寄宿學?；虼蚬さ膬和?。13.1%與父母中的一方居住，3.5%與祖父母一起居住。

2022年后，國家統(tǒng)計局沒有再發(fā)布相關數(shù)據(jù)。但參考《2020-2024年中國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普查公報》，多家機構推測我國流動人口子女規(guī)模已突破1億人，這儼然是一座漂浮在城市化浪潮中的“隱形孤島”。

這群遷徙的“小候鳥”，在流動的縫隙中承受著遠超其他未成年人的暴力傷害、性侵害、校園欺凌等多重威脅。頻繁變換的環(huán)境讓孩子無所適從，跟不上各城市不同教材與進度的孩子極易自卑或自暴自棄，也容易成為校園欺凌的目標。

除了肉體上的侵害，網(wǎng)絡的便利為犯罪分子提供了更隱蔽的方式——隔空猥褻。在某檢察院辦理的案件中，一名犯罪分子通過網(wǎng)絡游戲交友，引誘多名女童拍攝裸照?！拔覀儼l(fā)現(xiàn)，犯罪分子扮演了‘知心姐姐’的角色，通過為‘小候鳥’提供家庭監(jiān)護缺失帶來的情感支撐、成長困惑和心理認同。一步步誘導女童們放下戒備，遭受侵害?！?

例如，開始步入生長發(fā)育期的女孩小佳對于身體的變化既好奇又恐懼，長期與父母分離的她只能網(wǎng)上求索，被長期扮演“知心姐姐”的犯罪分子趁虛而入。當家庭監(jiān)護長期缺位，情感的荒漠極易被偽裝的善意澆灌。犯罪分子以“關注身體發(fā)育情況”為名，以“彼此坦誠交換裸照”為手段實施侵害，即使受害女孩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真面目，往往也因害怕“被家人批評打罵”和“沒收手機”不敢聲張。

更令人揪心的是“小候鳥”自我認同感稀缺帶來的心理問題和身份的脆弱?！霸S多孩子在留守、流動、甚至‘回流’狀態(tài)間反復切換?！痹贘縣檢察院辦理的一起未成年人被侵害案件中，被害人小星從嬰兒時期便開始輾轉(zhuǎn)多地，她的監(jiān)護人一再變更，而在父母離異、父親入獄后，她更從“小候鳥”淪為了“事實孤兒”（監(jiān)護人健在但事實無人撫養(yǎng)管教兒童）。

圖源：北京三知

“對于候鳥女孩，我們現(xiàn)在比較頭大的是她們被強迫或誘騙去從事賣淫或有償陪侍?！币幻差I導告訴我，“假期里家長沒法有效監(jiān)管，網(wǎng)絡信息發(fā)達，有些孩子可能被壞人帶著去掙所謂的快錢。家長發(fā)現(xiàn)后報警，我們把違規(guī)酒吧或者團伙處理了，把她送回家，家長管不好或者直接擺爛，過段時間孩子又跑了?！?

02.迷失的軌跡

如果說“候鳥女孩”極易遭受來自性方面的圍獵和侵害，那么“候鳥男孩”則更容易從城市邊緣滑入違法犯罪的深淵。

“有些父母直接聯(lián)系不上，有些流竄偷竊的時候不管，我去抓人時又鬼哭狼嚎拉著我警服，不準我?guī)麄儍鹤幼??！睏罹贌o奈地告訴我。去年，他以雷霆速度偵破了涉案金額幾十萬的盜竊案，卻始終開心不起來?！胺缸飯F伙共5人，其中4個未成年人，每個都輟學了，最大的一個被抓時剛滿18歲。缺乏家庭和學校的有效管護，在城市間“流浪”的幾人一拍即合，跨市流竄作案六七起?！蔽闯赡耆丝鐓^(qū)域作案多以盜竊和搶劫為主，具有團伙聚集、流動作案、屢犯不止等特征?！澳敲创蟮纳姘附痤~和損失，也只有18歲那個判了兩年，其余的批評一頓都送回家了?！?

我國刑法對未成年人適用門檻極高，行政處罰法（修正前）通常只責令監(jiān)護人管教，對低齡盜竊懲戒力度有限，加上地理距離增大偵查難度，助長了少年們“打一槍換一地”的僥幸心理。

“你知道極個別未成年人流竄犯罪團伙還形成了‘企業(yè)文化’嗎？”今年，一名高級警司的“爆料”令我目瞪口呆——部分未成年人犯罪團伙會在暑期“研讀兵法”“打磨技藝”再“招兵買馬”，甚至還演變出“金盆洗手宴”和“傳承文化”。

“他們通常推舉一個接近16歲的青少年成為‘老大’，帶著一群10至14歲的小弟流竄盜竊。有個團伙還有‘派出所就是我的家，16歲前偷夠100萬’的口號?！北I竊門店和盜竊車內(nèi)財物是這類犯罪團伙作案率最高的事件，與以往成年人夾雜未成年人的團伙結(jié)構不同的是，近年犯罪團伙的低齡化趨勢明顯，成員多數(shù)為未滿十六周歲未成年人。

對于他們來說，16歲成為了一個分水嶺——16歲之前，警方哪怕抓到嫌疑人也定不了罪，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熬W(wǎng)絡時代信息擴散快、線下見面容易，有些團伙甚至形成了‘老大16周歲時搞金盆洗手宴，將老大位置交給14、15歲的新老大’的畸形文化?！?

這些誤入歧途的“候鳥”大多來自農(nóng)村留守兒童或離異家庭?；厮菟麄兊某砷L軌跡，尤其在寒暑假，常常是自個“野蠻生長”?！坝胁簧偈窃诶霞液贸詰凶鐾惦u摸狗，祖輩無法管教便送到父母打工的城市，而父母抱怨大城市‘誘惑更多更不好管’，對于他們的‘流浪’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眼不見心不煩’‘別在爸媽在的城市搞事’?！碑敿彝テ扑?、教育缺失、社會疏離，“城市候鳥”極易被犯罪的暗流裹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