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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者網  對話、翻譯/李澤西  編輯/張廣凱】

1月12日，美國勞工統(tǒng)計局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美國年通脹率已回落至6.5%，美國各方都“松了口氣”。不過，這仍高于該國1980年代后、2020年代前任何時期的通脹率。與此同時，歐盟的通脹率仍在雙位數百分比，而日本的通脹率已達“泡沫經濟”后的最高位。全球的這一波通脹，尚未結束。

當前全球性的通脹，源自何處？銀行是如何創(chuàng)造貨幣的？被認為幫助終結2008年金融危機的量化寬松，為何當時未引起通脹，現在卻引起了新的危機？《貨幣從哪里來？》的作者之一、“量化寬松”一詞的提出者溫切斯特大學銀行與經濟學教授理查德·沃納（Richard Werner）近日接受觀察者網對話，解讀了通貨膨脹的來龍去脈和銀行業(yè)的奧秘。該對話分為上下兩部分，本文為上半部分。

以下為對話實錄：

觀察者網：《貨幣從哪里來》一書反思了2008年金融危機，認為商業(yè)銀行是主要的貨幣創(chuàng)造者，央行對商業(yè)銀行的信貸規(guī)模失控是主要原因。能簡單地解釋一下這個觀點嗎？

理查德·沃納：我認為當前的通脹與2008年金融危機反應出了同樣的結構性問題，背后都是銀行監(jiān)管。提到“銀行監(jiān)管”，有些人想到的是存款準備率、資本充足協議（亦稱“巴塞爾協議”）等技術問題。我所指的銀行監(jiān)管涵蓋更寬泛的概念。監(jiān)管機構確實據此監(jiān)管銀行，但我一直認為這不是正確的方式。

許多人認為，如果我們要求銀行保留一定資金比率——這一比率在2008年危機后略微提高了一點——那類似2008年的銀行業(yè)危機就不會重現了。事實并非如此。

1988年推出的第一次巴塞爾協定目標是防止銀行業(yè)危機。很快，日本發(fā)生了一場重大的金融危機。當時，日本央行行長就采納了巴塞爾框架，證明它沒有起作用。推出了第二次巴塞爾協定后，我們就經歷了2008年的危機?，F在推行的是第三次巴塞爾協定。我認為這不是正確的監(jiān)管方式。

巴塞爾銀行監(jiān)理委員會

巴塞爾機制管理資本充足率的方式，基于對銀行工作原理的特定理解；如果要監(jiān)管好一個行業(yè)的話，政府顯然需要對其有所了解。監(jiān)管銀行的有效性，顯然取決于哪個理論是正確的，以及監(jiān)管機構是否采納了正確的監(jiān)管方式。

目前有三種理論。第一種理論“金融中介論”認為銀行只不過是金融行業(yè)的中介，收集存款再將其借貸出去；這種解讀方式是目前最流行的，出現于大多數金融教科書，銀行書籍和經濟學書籍中，也被監(jiān)管機構使用。（譯注：即信用媒介論）這在外行看來似乎是合理的，銀行確實接受存款，并且貸款。該理論也因此認為銀行并不特殊，因為還有其他非銀行金融機構同樣接受資金在將其借出。自1980年代以來，我剛才提到的巴塞爾協定假設這一理論是正確的。

稍微往前倒一下，從1930年代到1960年代，當時人們認為另一理論是正確的，所謂的“部分準備金理論”。這一理論也認為每個銀行都是金融中介，收集存款、放貸，但銀行業(yè)整體是特殊的，因為他們在銀行間市場互動過程中創(chuàng)造貨幣，從而對經濟整體產生重大影響。這一理論認為銀行確實有貨幣創(chuàng)造的功能，但我們不再重視該理論，從而也忽視了銀行的貨幣創(chuàng)造功能。

更古老的是第三個理論，在“部分準備金理論”出現之前一直占主導地位，從18世紀流行至1920年代，即“信用創(chuàng)造理論”。這個理論認為實際上，經濟學家是錯誤的，銀行既不需要接受現金存款，也不需要借出現金，不是金融中介，而具有特權的貨幣創(chuàng)造者?！安糠譁蕚浣鹄碚摗闭J為銀行集體可以通過多次經手同一筆貸款創(chuàng)造貨幣；“信用創(chuàng)造理論”則認為單個銀行可以獨自創(chuàng)造貨幣，對經濟的影響巨大。（譯注：信用創(chuàng)造理論認為，信用就是貨幣。銀行不需要先實際借入現金，也不受存款準備金率的限制，憑借自己的信用就可以創(chuàng)造信貸，而信貸只要在流通和支付中被承認，就等同于貨幣。也就是說，銀行具有無限創(chuàng)造貨幣的能力。）

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人們一直在爭辯這三個關于銀行業(yè)的理論，但沒有人通過實踐檢驗真理，我就決定填補這個空白。我是第一個實證測試這三個理論的人。我在2014年寫的《銀行能從零開始單獨創(chuàng)造貨幣嗎？》和2016年寫的《經濟學失去的世紀》均刊登于《國際金融分析評論》，通過實踐研究證明最古老的銀行“信貸創(chuàng)造理論”才是正確的，另外兩個理論是錯誤的。

監(jiān)管者長期以來忽視了這一點，這是為什么他們的措施沒有奏效，也是為什么我們很可能面臨新的一場銀行危機。

2020年初，美聯儲將利息基準率降至接近為零

觀察者網：當前歐美國家正陷入嚴重的通貨膨脹，它們2020年以來的貨幣政策，是否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理查德·沃納：當前的通脹的確與此有關。在2020年，各國的央行采取協調一致的行動，要求商業(yè)銀行增加消費信貸發(fā)放，以及購買非銀行業(yè)的資產。這樣一來，商業(yè)銀行就創(chuàng)造了新的貨幣，這就是現在的通貨膨脹的原因。

本來，應該是中央銀行去購買非銀行業(yè)資產。那樣的話，那些資產的賣方可以把獲得的錢存入銀行，銀行得以改善資產負債表，增加準備金。

然而，各國的做法導致商業(yè)銀行創(chuàng)造了新的貨幣，注入經濟。各國政府的政策還導致新的貨幣主要流向消費，而同時消費品供應卻因疫情而受限。當更大的需求、更多的錢追逐更少的消費品時，價格必然上漲。這是中央銀行政策造成的后果。

因此，我們需要加強討論貨幣創(chuàng)造的過程，以及資本流向的問題，是利于增長并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的消費及商業(yè)投資，還是陷入金融資產、房地產交易之中，產生泡沫經濟、通貨膨脹？

觀察者網：2008年危機之后，伯南克主導的美聯儲量化寬松政策受到稱贊，他也因此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但是2020年之后的量化寬松，卻引發(fā)了嚴重問題。這兩次量化寬松存在哪些區(qū)別？

理查德·沃納：這正是每個人都應該問的問題。我們可以從實際政策和結果中看到有區(qū)別。

2008年的時候，當時發(fā)生了一場銀行危機，銀行的信貸創(chuàng)造正在崩潰，因此貨幣供應量正在萎縮，經濟開始停滯。就在那時，本·伯南克（Ben Bernanke）想起了我1995年在日本提出的建議。那時我是香港怡富證券（Jardine Fleming）的首席經濟學家，在《日本經濟新聞》發(fā)表了我的建議。

當時我認為，日本需要一個新的貨幣政策來應對類似的情況——銀行信貸正在崩潰，經濟衰退——解決方案是量化寬松，即擴大銀行對實體經濟的信貸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