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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學(xué)思:失落的婆羅門和創(chuàng)業(yè)的剎帝利——我認識的五個印度年輕人(上)
關(guān)鍵字: 印度種姓種姓制度印度貴族婆羅門剎帝利印度社會【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高學(xué)思】
“婆羅門誕生于他(宇宙原初巨人)的口中,
剎帝利誕生于他的手臂上,
吠舍誕生在他的大腿旁,
而首陀羅則從他的雙腳下出現(xiàn)。”
這是印度最早文獻《梨俱吠陀》中的一首梵歌,講述了四大種姓的起源神話。在古印度社會,一個人的地位、職業(yè)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與其所處的種姓密切相關(guān)。婆羅門(祭司)地位最高,剎帝利(王公)其次,吠舍(商人或農(nóng)牧民)再次,首陀羅(奴仆)地位最低。而在四大種姓之外,還有著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賤民,又稱“達利特”或“不可接觸者”,從事清理尸體或污穢等最卑賤的工作。
種姓制度大約形成于三千年前,雅利安人入主次大陸的時期,并在歷史長河中不斷發(fā)展鞏固,是印度文明最為人所熟知的特點之一。進入現(xiàn)代以來,印度許多仁人志士對這種把人按血統(tǒng)劃分為三六九等的社會制度大加批判,認為它落后而殘酷,是阻礙印度進步的毒瘤,并積極推動社會改革運動,制定反歧視的法律法規(guī),試圖徹底消滅種姓制度。
然而,時至今日,印度社會仍然沒有完全擺脫這一制度的桎梏。筆者曾與不同種姓的印度人打過交道,還和其中一些成為了好朋友。我看到,他們身上所帶的種姓烙印往往如影隨形,對其事業(yè)與生活產(chǎn)生潛在的影響。不過,與古印度社會不同,一個人的種姓歸屬已經(jīng)不是決定其人生的最重要因素了。
在這篇文章里,筆者將講述五個印度年輕人的故事,他們分別來自四大種姓和賤民階層。通過他們的家庭背景、生活處境、眼界、理想和對中國的看法,筆者希望給大家展示印度社會大千世界的一個微小截面。在不久的將來,這些年輕人將成為印度社會的中堅力量。從他們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印度未來的種種可能性。
在故事開始之前,筆者必須聲明:首先,實際中存在的種姓制度遠比上述的簡化劃分要復(fù)雜得多,筆者雖然盡力去選擇了幾個比較典型的人物,但絕不敢說他們就代表了那個種姓群體(實際上每個種姓的人口都數(shù)以億計);另外,在現(xiàn)代印度,種姓對于一個年輕人,尤其是一個城市年輕人,影響已經(jīng)不甚顯著,希望大家在閱讀時,能把故事的主人公更多的作為一個印度的年輕人,而不只是一個種姓的代表人去看待;最后,因為這五個年輕人都選取于筆者的朋友群體,而筆者在交朋友時肯定在不知不覺間過濾掉了許多不投緣的人,所以樣本一定存在著幸存者偏差。特此說明。
下面讓我們進入正題,從高種姓的婆羅門和剎帝利開始講起。
一、徘徊于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之間的婆羅門小伙
我要介紹的第一個人名叫Arpan Chatterjee——當我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心中頓時生出了幾分敬畏。因為Chatterjee這個姓氏實在太出名了:在印度獨立運動史、近代文學(xué)史或科學(xué)史上,我已經(jīng)多次與之相遇,比如印度國歌《致敬祖國母親》就是由一位Chatterjee創(chuàng)作的。這個姓氏對應(yīng)的是孟加拉地區(qū)的一個婆羅門家族,而我面前的這個90后小伙,則無疑是一位小婆羅門了。
出身文藝家庭的理工男
果然,在聊天中我漸漸了解到,Arpan來自一個比較典型的婆羅門文化家庭。父母都在加爾各答(西孟加拉邦首府,印度六大都市之一)的古典劇團工作,父親是編導(dǎo),母親則是音樂家,家住在城市郊區(qū)的三層小別墅里,算是當?shù)氐闹挟a(chǎn)階級。Arpan曾經(jīng)和我略帶遺憾地說過,如今全球擁抱資本主義,從事文化藝術(shù)已經(jīng)不吃香了,所以他家也不如社區(qū)中的其他家庭寬裕。但是,從他這一代開始,Arpan決心要做出改變。
在印度,望子成龍的模板大概就是“男學(xué)工程女學(xué)醫(yī)”,Arpan就是其中的一員。他中學(xué)入讀加爾各答的中央公立學(xué)校,大學(xué)則被南方的一所理工名校Anna University的電子工程專業(yè)所錄取,該校位于金奈(也是印度六大都市之一),在國內(nèi)地位類似于我國的華中科技大學(xué)。快畢業(yè)時,大部分同學(xué)選擇直接就業(yè)或在國內(nèi)讀研,個別家庭條件好的則跑到了美國讀碩士。Arpan比較與眾不同,他了解到歐洲留學(xué)成本較低,所以申請到捷克理工大學(xué)學(xué)習(xí)航天工程。畢業(yè)后,他來到“印度深圳”班加羅爾,在一家從事測繪遙感的本地中型企業(yè)工作,因為與中國無人機廠商洽談的機緣,我認識了他。
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語言能力好。在Arpan中小學(xué)的課程中,三種語言——孟加拉語、印地語和英語都曾作為教學(xué)語言,所以對于他來說都近乎于是母語。另外,他說話也十分風(fēng)趣。在得知他是印度罕見的獨生子之后,我曾好奇地問他,貴國又沒有一胎制,你父母這是何苦呢?他回答道:“也許是生下我后,爸媽太過失望,于是失去了再次嘗試的信心吧?!?
印度婆羅門祭司祈福儀式
徘徊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
雖然走上了工程師的道路,但Arpan并沒有忘記作為婆羅門的本分——思考一些哲學(xué)層面的問題。他的facebook頭像上寫的是:”Professional Overthinker”(專業(yè)過度思考者)。而這種過度思考令他的思想稍稍偏離了自己的家學(xué)傳承。
Arpan出身于一個信仰“不二論”(“梵我合一”:世界如夢境一般,“梵”是唯一真實,梵與自我終究是沒有分別的)的印度教家庭,在成長過程中他卻逐漸走向了無神論。當然,Arpan有他自己的解釋,他認為:“不二論”本身就是無神論,信仰的是一個至高無上、唯一實存的真理,而不是什么人格化的神靈?!彼踔劣X得,一個真正的印度教徒必然是信仰無神論的。而新中國之所以發(fā)展迅速,令印度望塵莫及,就是因為無神論的普及。
我有一次問他,你說的這么有道理,你父母知道嗎?Arpan表示,在家里他還是要表現(xiàn)得正統(tǒng)些,雖然宗教信仰是很私人的東西,家人不會干涉,但如果思想太過叛經(jīng)離道,家里就不好給他找媳婦了。我又追問:“所以你不介意包辦婚姻?”他則反駁我說:“現(xiàn)代人對包辦婚姻有偏見。其實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父母之命比自由戀愛在長期來看會帶來更高的幸福感,畢竟結(jié)婚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而需要兩個家族互相認可?!蔽蚁?,Arpan未來的妻子應(yīng)該也會是一個孟加拉地區(qū)信仰“不二論”的婆羅門吧。
雖然Arpan一直強調(diào)自己并不會因為婆羅門的身份而歧視其他種姓的印度人,但從他的朋友圈來看,非婆羅門并不多見。據(jù)Arpan自己說,婆羅門之所以被認為身份高貴,是因為他們廣博的知識體系和崇高的精神境界。一個成功的婆羅門會用自己的知識造福社會,而且絕不會追求口腹之欲,實際上,大部分婆羅門都是素食主義者。因此,后來當我看到他拿起一塊烤雞腿開始大嚼時,自然是十分吃驚,并對他背叛自己種姓設(shè)定的行為表示不滿。Arpan略帶羞愧地說,我還不夠成功,所以沒必要在乎那么多條條框框,而且孟加拉婆羅門在傳統(tǒng)上并不嚴格限制吃肉。
很顯然,當時他并沒有意識到,在中國人心中破壞了自己的圣潔形象,會有多么嚴重的后果。發(fā)現(xiàn)他并非素食主義者的那個周末,我的廚神級中國室友特地做了一鍋香噴噴的麻辣牛肉(牛肉可以在穆斯林市場買到),并配以從進口超市買來的紅星二鍋頭,然后對Arpan說,這是傳統(tǒng)的中國料理,吃一塊吧,別人不會知道的。開始Arpan還一再推辭,等到幾杯二鍋頭下肚后,他在酒精的麻醉下,好奇的心和貪吃的胃暫時戰(zhàn)勝了印度教義,拿了一塊最小的牛肉放入嘴里。當牛肉厚實的觸感從他的舌尖傳送到他的大腦時,Arpan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只見他迅速跑到廁所大吐特吐,然后回到客廳中席地盤腿而坐,口中振振有詞,似是在念誦經(jīng)文,祈求寬恕。我想,從生理上接受一種曾被教育無數(shù)次不可嘗試的食物,要比思想上從有神論走向無神論難得多吧。
后來我們再也沒提起過這件事,Arpan也很快走出了陰影,回到了怡然自得的狀態(tài)。說實話,他對待生活的那份從容和樂觀,令我十分佩服。有一段時間,我經(jīng)常在去吃飯的路上,在鬧市的街道上看到他。每次他都是面帶微笑,在嘈雜的人群和混亂的車流中閑庭信步。也許這就是修習(xí)哲學(xué)所能獲得的超然和自信吧。
“印度深圳”居不易,憧憬晚年修行去
雖然Arpan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小職員,但已經(jīng)有著大部分印度人難以奢求的種姓背景、教育水平以及思維層次。我十分想知道,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婆羅門青年,他對未來有著什么樣的憧憬。
當我問他將來的打算時,他首先給我算了一筆賬:現(xiàn)在他每月工資約4500人民幣,很快還會加薪,如果平均每月花銷2000左右,一年下來就可以攢下三四萬。那么三四年后,手里有了十幾萬后,就可以和家里湊湊錢,在班加羅爾一般地段買一個兩居室的新房子(70平米房價約50萬),然后就可以結(jié)婚生子了。不過對于如今班加羅爾每年以兩位數(shù)上漲的房價,Arpan也覺得無所適從。因為房貸利率接近10%,雪球滾起來十分嚇人,所以他只能自己攢錢,聽天由命了。
“但是等我退休之后”,Arpan說,“我希望回到西孟加拉邦的喜馬拉雅山腳下,過一段‘森林期’的生活?!睋?jù)筆者了解,在印度人心目中,一個理想婆羅門的人生就應(yīng)該這樣度過——少年時努力求學(xué),青壯年時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老年時漸漸脫離世俗生活,在森林中冥想修行或者云游天下,最后徹底棄絕一切欲望,嚴格苦行直至離世。我想,Arpan這一代婆羅門應(yīng)該都不會希望在饑餓和孤獨的苦行中告別世界了,但也許,他們中不少人的心中還懷揣著一個叢林修行的夢,就像印度神話中的那些智者、圣人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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