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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毓海:曼哈頓的秘密
關鍵字: 曼哈頓紐約西方政治學安然公司破產(chǎn)金融危機這企業(yè)家的口氣簡直比布什還大,但也更加充分地暴露了官商勾結的精英利益集團本質,這其實就是安然在短短十年迅速崛起爆發(fā)的秘密。
不過,正是對安然的長期調查和跟蹤使得皮大衛(wèi)認識到:安然的前景不妙,安然向全世界擴張的增長神話是靠它背后的社會關系來維持的,而維持這種社會關系則耗費了安然巨大的開銷,導致了大量的隱形財政支出,這使得安然的財務體系即使不是一塌糊涂,恐怕也是黑賬假賬一大堆,難得一見天日。而且,安然不但長期向民主、共和兩黨支付政治獻金,同時更要為新自由主義的政策制定提供強有力的輿論支持,這就需要供養(yǎng)研究所、提供所謂“非政府組織”基金、支持包括“達沃斯論壇”這種資本家的喇叭,安然旗下的“民間機構”包括美國企業(yè)家協(xié)會、美國政策創(chuàng)新協(xié)會、美國“結構融資實體”,這些智庫既是安然和美國政府開拓世界市場的軟力量戰(zhàn)車,而隨著其分支機構遍及世界,其花銷和支出也日益龐大。——用皮大衛(wèi)的話來說,隨著安然不可告人的秘密越來越多,它為了保護這些秘密所支付的成本也就越來越高。他斷言:安然的財務報告必定不實,無論它怎么遮掩,總會有露兜走光的那一天。
而且問題還不止這些,當皮大衛(wèi)將目標盯住了安然的財務總監(jiān)AndrewFastow之后,令人震驚的一面出現(xiàn)了。表面上看,安然的這位財務總監(jiān)安德魯,福斯托(AndrewFastow)——我們簡稱其為“??偂薄莻€行事格外低調的人物。這個四十歲的律師,兩個兒子的父親,將主要的業(yè)余時間用于充當兒子的體育教練,或徜徉于紐約的現(xiàn)代藝術畫廊,資助各種學術機構。他社交圈甚廣,但唯獨商界中人對他最為陌生,盡管養(yǎng)著一大堆媒體,這個大款的主要特點卻是從來不上電視——即使是安然事發(fā)之后,作為主要責任人,??偟穆蓭熞廊辉乇芊ò?,使他得以免除面對電視鏡頭的曝光。但是,皮大衛(wèi)的調查發(fā)現(xiàn),如果說“雷總”等人代表著安然的公開的一面的話,那么正是“??偂边@個神秘人物構成了安然見不得人的另一面。這位神秘的“福總”實際上長期負責將公司財務變成董事局主要成員的個人金庫,并負責偽造公司業(yè)績報表。而通過這樣的手段,安然公司上層所分的不是公司的盈利,而是股民和銀行的貸款?!^無利不起早,安然的董事局成員當然一天都不會給資本主義白忙活。
911之后,當全球都在追捧能源股的時候,皮大衛(wèi)果斷看跌安然股票,同時,他將自己所搜集的安然的秘密寫成一本名為《下一場世界大戰(zhàn)》的“非法出版物”,四處散發(fā),見誰給誰塞匕一本——開始大家以為他是錢賺多了吃飽了沒事干專門玩“惡搞”,始料未及的是,安然的命運不幸被他所言中。
2001年10月16日,安然公司發(fā)布了第三季度財務報告,雖然表面上安然的經(jīng)營收入較上一年第三季度一舉增長了百分之五十九,達到了476億美元,但是令投資者大跌眼鏡的是,安然居然一次性沖銷了高達10.1億美元的稅后投資壞賬,這筆巨額的壞賬沖銷不僅抵消了其在該季度的所有經(jīng)營盈利,而且造成了6.18億美元的凈損失(折合0.84美元/股)。更令投資者震驚的是,在這筆壞帳沖銷中有3500萬美元,是由安然總公司與兩家名為LJMCAYMANLP和LJM2CO-INVESTMENTLP的有限合伙之間的套期交易所造成的,而這兩家“LJM合伙”一直是由安然公司的首席財務官“福總”所獨立經(jīng)營和控制的。
在稍后舉行的與證券分析師討論季度財務報告的電話會議上,面對證券分析師們的質詢,安然又進一步承認,由于“??偂钡腖JM合伙所投資的一家結構融資實體與安然之間所進行的一系列復雜交易,安然公司不得不回購了5500萬普通股股票,因此股東權益減少了12億美元。
10月17日,美國證監(jiān)會致函安然,開始就可能存在的關聯(lián)交易問題進行非正式的查詢。與此同時,皮大衛(wèi)所搜集的那些關于安然公司的小道消息部分內(nèi)容開始在《華爾街日報》上以“消息人士透露”的名義刊發(fā)。也正是由此開始,“華爾街的911”——安然公司假賬案爆發(fā),一個月后,美國能源巨人安然公司轟然倒塌。
事后證明,安然假賬案的細節(jié)極其復雜,但總體思路卻相當簡單:首先,“??偂睂嶋H上手下管理著三十多個小公司,LJM只是其中之一,安然一方面將其虧損劃到這些小公司賬上,而另一方面再把小公司的盈利轉移到安然名下,而只有這樣,安然公司的財務報表上才能長期紅旗飄飄。而只要安然公司財務報表上紅旗飄飄,那么安然就可以大肆利用這種財務報表上的“紅旗飄飄”以換取超高的信用評級,有了高的信用評級,安然就可以從股市上圈來大筆金錢,同時再從銀行獲得低息貸款,從而再反過來不斷沖銷小公司的壞賬。
安然前CEO杰弗里·斯基林因參與公司欺詐行為等被休斯敦地區(qū)法官判入獄24年零4個月。2001年12月,安然公司宣布申請破產(chǎn)保護,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大的破產(chǎn)案。破產(chǎn)讓安然公司損失市值600億美元,用于支付退休員工養(yǎng)老金的20多億美元也蕩然無存,另外還導致幾千名員工失業(yè)。
實際上,從今天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安然所玩的游戲,其實與2008年9月以來引發(fā)世界金融海嘯的華爾街上的大公司的所作所為一模一樣,但是,在當時安然卻僅僅被當成了一個個案來處理,沒有引起全世界的高度重視,這與其幕后力量的遮掩和“擺子”關系巨大。而玩安然這種循環(huán)游戲的關鍵在于是否有人去爆料,如果沒有人去揭發(fā)秘密,游戲或許將永恒繼續(xù),而一旦有人嚷嚷,而且堅持不懈,終于嚷嚷得大家開始將信將疑,哪怕最終結果只是導致證監(jiān)會象征性的“非正式的查詢”,則游戲立馬面臨終結。因為這里的關鍵是:哪怕只是美國證監(jiān)會象征性地過問,那也必將導致安然公司在標準普爾、穆迪這樣的評級機構那里的信用評級下降,而一旦信用評級下降,則企業(yè)立即會面臨三大致命后果:一,公司不可能再低息從銀行貸款;二,此前的貸款將提前到期;三,危害投資者信心,公司股票下挫。
而正是在資金鏈條斷裂、債務提前到期和資產(chǎn)縮水三重打擊下,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能源巨人安然就雪崩一般地暴露出巨大的壞賬和虧損,并使得任何妄圖挽救它的力量不得不望而卻步,最終不得不聽任其宣告破產(chǎn)。——與此同時,安然的大筆盈利不翼而飛,而包括“??偂痹趦?nèi)的公司高層全身而退,并沒有受到任何追究,只剩下大批悲慘的股民呼天搶地,只能自認倒霉。
1990年代末,我由于在杜克大學的學術會議上宣讀關于廣東公行和鴉片戰(zhàn)爭的論文。而偶然結識了皮大衛(wèi)先生,正是通過他無私的幫助,我得以查閱匯豐銀行史,了解了匯豐作為廣東公行的合伙人的發(fā)家歷程。如今想來,如果說老摩西給我的啟發(fā)是做學問如同考古,而皮大衛(wèi)給我的啟示則是搞研究如同探案。
2008年9月13日是我來紐約的第二天,當晚皮大衛(wèi)請客,酒足飯飽之后,同去哈德遜河散步,當年中國歷史學家黃仁宇在紐約一個偏僻的學校里教書,大概就是長期徘徊于此,才寫下了著名的《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由于第二天就是中國的中秋節(jié),背靠曼哈頓,面向新澤西,我看來看去,便說這美國的月亮還確實真是不圓。皮大衛(wèi)卻在一邊冷笑道:你這中國佬初來乍到,還倒是有騷情看月亮,我估計啊——你這一回能否拿到自己的工資都是個問題哩。
我說不會吧?皮大衛(wèi)笑道:等著瞧吧一一兩天之內(nèi),華爾街必有大事發(fā)生。當時我還以為他喝高了,再說華爾街關我個屁事,除了買菜我根本就不會去那里轉悠(曼哈頓的唐人街所在的CanalStreet離華爾街只有一街之隔)。
果然兩天后的9月15日,華爾街金融海嘯爆發(fā),當日美林證券和雷曼兄弟應聲倒下。人類歷史從此翻開新的一頁。
一個月后再見,是在42街有名的中國菜館“唐亭”。皮大衛(wèi)問我中國對金融危機的看法,我自然語焉不詳,只是據(jù)大家說這只不過是“信心的危機”云云。皮大衛(wèi)則一臉假笑,我問他笑什么,皮大衛(wèi)先是伸出一個手指頭:“第一,信用危機。資本主義的生命在于信用,而美國資本家恰恰最不講信用?!比缓笏稚斐龅诙€手指頭:“第二,階級斗爭。少數(shù)人卷走了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錢,而且是以他們永遠也看不明白的方式?!?
好在多虧紐約大學當局的精明管理,我總算拿到了自己的工資,而我的美國同事們卻不幸損失了他們未來的保障——養(yǎng)老金。據(jù)說哈佛大學就沒有紐約大學這么幸運,因為他們的校董把學校的經(jīng)費投入了華爾街的股市。而這再次表明,學院里的知識分子完全不是資本家的對手。
(作者:韓毓海 北京大學教授。文章來源:海疆在線2013-01-18,本文節(jié)選作者著作《天下:包納四夷的中國》增訂版。)
(文章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新法家網(wǎng)站)
- 原標題:曼哈頓的秘密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宋煜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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