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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來自大馬士革的鋼】

隨著塔利班入駐喀布爾奪取阿富汗全國政權，“塔利班”一詞成為新聞熱點。但時至今日，許多人還不清楚阿富汗塔利班和巴基斯坦塔利班的區(qū)別，許多媒體在對阿富汗、巴基斯坦局勢進行報道時也經(jīng)常因使用較為模糊的“塔利班”一詞而對讀者造成理解障礙。事實上，盡管阿富汗塔利班和巴基斯坦塔利班在起源和發(fā)展上有著密切關聯(lián)，但二者在根本上仍是不同的組織。

簡而言之，巴基斯坦塔利班是巴基斯坦政府和國際社會普遍認定的恐怖組織，其承認參與制造了包括奎達酒店爆炸在內(nèi)的多起恐怖襲擊。 阿富汗塔利班是一個激進的政治軍事組織，未被絕大多數(shù)國家認定為恐怖組織，且在近年同阿富汗政府和國際社會保持著接觸。

圖為阿富汗塔利班，塔利班是普什圖語“塔里布”（Talib）的復數(shù)形式，意為伊斯蘭的學生

從阿塔到巴塔（起源）

上世紀90年代，一位名為奧馬爾的宗教學生在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拉起一支隊伍。此次的阿富汗正面臨著蘇聯(lián)撤軍后的權力紛爭，正可謂是“亂世出英雄”，當塔利班打出“鏟除國內(nèi)軍閥”、“實現(xiàn)永久和平”等口號后，便拉攏了一大批民眾，而奧馬爾被追隨者尊為“信仰者的領袖”，成為阿富汗塔利班的創(chuàng)始人和最高領導人。

BBC職員拍攝的奧馬爾 圖源：BBC

初創(chuàng)時期的塔利班士氣高昂，所向披靡，加上有效地打擊官僚腐敗，遏制地方軍閥在地方的橫行，并努力確保地區(qū)安全，使得其控制區(qū)不斷擴大，從阿富汗西南部開始向中心地帶發(fā)展。1995年9月，他們占領了與伊朗接壤的赫拉特省。1996年，阿塔占領了阿富汗首都喀布爾，推翻了布爾漢努丁·拉巴尼總統(tǒng)的政權。

與阿塔相比，巴基斯坦塔利班（簡稱：巴塔）的產(chǎn)生與阿富汗戰(zhàn)爭息息相關。在“9·11事件”后，美國和北約盟友以打擊恐怖主義為借口，對當時由阿塔掌權的阿富汗發(fā)動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導致阿塔政權迅速垮臺，大量的塔利班殘余勢力逃亡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境地區(qū)，并依靠復雜的地理環(huán)境躲過美國和北約的追擊。許多塔利班高級領導人在巴基斯坦俾路支地區(qū)避難，得益于復雜的地理環(huán)境和巴基斯坦當局的“曖昧”態(tài)度，阿富汗南部與巴基斯坦的交界地帶逐漸成為阿塔的活動區(qū)域。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2005年，塔利班領導人、巴基斯坦籍武裝分子貝圖拉·馬赫蘇德與巴政府達成停戰(zhàn)協(xié)議，以不再支持“基地”組織和阿富汗塔利班換取在南瓦濟里斯坦特區(qū)的執(zhí)政權力，同時在私下里積蓄自己的實力，壯大自己麾下的武裝部隊。2007年12月，馬赫蘇德宣布自立門戶，成立“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Tehrik-e-Taliban，以下簡稱為“TTP”或巴塔）。

貝圖拉·馬赫蘇德

阿塔和巴塔的差異

“兩個塔利班”的分歧主要出現(xiàn)在政治訴求和斗爭手段兩個層面。從政治訴求上看，阿塔尋求在阿富汗境內(nèi)建立一個伊斯蘭酋長國，而巴塔的主要目標是推翻巴基斯坦政府。盡管巴塔成立之初也有與阿塔相似的目標，但在具體行動上，阿富汗塔利班的所有行動幾乎都是圍繞建立政權來展開的；相比之下，巴塔所稱的目標更像是一個空泛的“斗爭”口號，他們更專注于采取恐怖和暴力活動反對巴基斯坦政府，而非建立一個新的政權。

巴基斯坦陸軍圍剿巴基斯坦塔利班

兩者的斗爭手段也有差別。從襲擊手段上看，從 2004 年底開始，巴塔便頻繁使用自殺炸彈或者敢死隊（fedayeen）襲擊方式，且廣泛針對平民目標，造成大量無辜民眾（特別是婦女和兒童）傷亡。有分析人士指出，巴基斯坦塔利班的行為方式“學習”了阿拉伯極端武裝分子和“基地”組織成員在伊拉克廣泛使用的做法。這些行為特征被認為不符合阿富汗塔利班運動的傳統(tǒng)，有悖于普什圖人保護婦女兒童生命安全的價值觀。盡管阿富汗塔利班之后同樣頻繁發(fā)動了自殺式襲擊，但他們幾乎沒有專門針對無辜平民的襲擊——盡管在對軍事、政治目標的粗暴襲擊中同樣造成了大量的平民傷亡。

巴塔成立之初也以巴基斯坦普什圖族為主體，但隨后迅速分劃為一支瓦哈比組織 圖源：社交媒體

從人員組成上看，巴塔的人員構成更加復雜。盡管巴塔成立之初也以普什圖族為主體，但與阿塔不同的是，巴塔在發(fā)展中逐漸分化，下屬組織與巴塔本部僅有松散的聯(lián)系，組織的不嚴密性決定了巴塔內(nèi)部組成的復雜性。阿富汗戰(zhàn)爭爆發(fā)后，北約對阿富汗塔利班政權的打擊迫使其領導人涌入巴基斯坦的部落群居區(qū)，而基地組織也開始對塔利班進行滲透，不僅招募當?shù)夭柯涑蓡T，還對塔利班成員進行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在宣傳上多次表態(tài)支持巴塔組織，承認其為ansar（“地方保護者”）。

巴塔組織主要活動巴基斯坦聯(lián)邦直轄部落地區(qū)（FATA）和開伯爾-普赫圖赫瓦（KPK）的40多個伊斯蘭和普什圖部落的分布區(qū)域，吸納了來自中東和中亞地區(qū)的暴恐分子和獨立運動成員，為他們提供庇護（例如2007年基地組織在巴基斯坦Data Khel、Dosali、Mir Ali 和 Miramshah建設基地），在基地組織遭受北約打擊后關系更為密切，這也是國際社會對它的認定不同于阿富汗塔利班的一個重要原因。

從組織架構上，阿塔組織相比于巴塔組織更加完善。在2001 年底被推翻后，阿塔組織轉入重組，近年來再度崛起。它不僅重建了組織體系，產(chǎn)生了新一代領導層，擴充了軍事實力，而且占據(jù)了一些區(qū)域。阿塔在其控制區(qū)域提供了有效的社會管理，進行自我約束調整，從而獲得了部分下層民眾的支持。

阿塔內(nèi)部主要有兩個主要派別，分別是的奎達協(xié)商委員會和白沙瓦協(xié)商委員會。前者負責制定外交政策和軍事戰(zhàn)略，控制著阿富汗南部、西南部和西部 11個省的塔利班事務。而后者控制著 19個省。兩個委員會相互配和，協(xié)同工作，以協(xié)調各自和共同的軍事行動。雖然有塔利班時常有內(nèi)部緊張或分裂的報道傳出，但塔利班領導層掩蓋內(nèi)部不同意見和緊張關系，對外則始終保持團結一致的形象。

盡管在宣傳上神秘，但塔利班的政治結構較為清晰，以政治局主管政治事務的巴拉達爾為主 圖源：社交媒體

而巴塔組織更像是“散兵游勇”組成的松散聯(lián)盟。在巴基斯坦，只有約一半的塔利班派別在巴塔名下聯(lián)合起來，而另一半派別中，有些只是松散地隸屬巴塔，而另一些，就像納齊爾集團和哈菲茲·古爾·巴哈杜爾集團，則很少或根本沒有與巴塔聯(lián)系。

2007年巴塔成立后，內(nèi)部長期由馬赫蘇德、納齊爾、巴哈杜爾三大派別“三足鼎立”，總體上維持“傘狀結構”，相互之間既有合作，也有相互紛爭。2009年，拜圖拉·馬哈蘇德在美國無人機襲擊中喪生，這之后TTP內(nèi)部發(fā)生了短暫的權力斗爭，直到哈基穆拉·馬哈蘇德?lián)卧摻M織的領導人局勢才穩(wěn)定下來。

2013年2月，納齊爾派頭目納齊爾被美國用無人機炸死，哈基穆拉·馬哈蘇德抓住這個好時機，吞并了巴塔其他派別。但同年11月，哈基穆拉·馬哈蘇德同樣被美軍無人機炸死，巴塔一時陷入“群龍無首”境地。繼任的毛拉納·法茲盧拉不是馬哈蘇德部落的成員，他無法維持這個武裝組織的團結，加上巴塔內(nèi)部在是否參與和平談判等重大議題上出現(xiàn)分歧，組織逐漸內(nèi)部分裂，最大派別馬赫蘇德部落出走南瓦基里斯坦。2014年，巴塔內(nèi)部的強硬派分支旁遮普塔利班等也紛紛宣布脫離巴塔，另立門戶。

哈基穆拉·馬哈蘇德被炸死后，巴塔徹底告別了南瓦基里斯坦地域主義

從整體上看，巴塔的組織架構更加自主和扁平化。在遇到頭目死亡或類似事件后，巴塔內(nèi)部會發(fā)生較大組織結構調整，新的派別得勢后會開始一系列有利于自己的調整，但這樣松散的結構導致各方勢力有較強的生存能力、能根據(jù)自身利益需求開展行動。

雙方的合作與沖突

在巴塔成立之初，由于有美國這一相同的敵人，因此巴塔和阿塔曾有過短時間的合作。但正如上文所介紹的，阿塔和巴塔在政治訴求和斗爭手段等方面存在巨大的分歧，雙方的關系開始惡化。實力壯大的巴塔開始頻繁襲擊巴基斯坦官方目標，在巴基斯坦各地實施恐怖活動，手段及其殘忍，這對于阿塔試圖對外塑造的“塔利班”形象嚴重不符。2009年，阿富汗塔利班發(fā)言人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說，“我們否認和巴塔有任何關聯(lián)。”2014年，巴基斯坦白沙瓦的一所軍方學校遭到6名巴塔恐怖分子血洗，造成132名學生在內(nèi)的149人死亡，震驚了世界，阿富汗塔利班也對此表示譴責。在軍事層面上，巴塔和阿塔也多次發(fā)生沖突。

白沙瓦學校遇襲事件中的無辜受害者 圖源：社交媒體

近年來，巴塔正在向國際化進行發(fā)展，大量收攏國際恐怖組織，并與當?shù)氐钠渌麡O端組織關系密切，南亞恐怖組織網(wǎng)絡大多與巴塔有著緊密的資金往來。而在人員的招募和培訓上也和巴塔有著頻繁的合作。在實施恐怖襲擊的過程中，巴塔時常會參與其中并提供幫助。在遭遇到國際社會的軍事打擊時，巴塔也會利用其地理位置的復雜性，為其他極端組織頭目提供保護。前“基地”組織頭目本拉登就是在巴基斯坦塔利班的協(xié)助下，躲避了美國十多年間的數(shù)次追捕。

巴塔同境內(nèi)外極端組織的緊密聯(lián)動，使得該組織具有很強的“國際性”。2014年，巴塔的6名領導人一度曾宣誓效忠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領袖巴格達迪，后因為雙方關系惡化而不了了之。該組織不僅在國際范圍內(nèi)大肆招募極端分子，也能從境內(nèi)外獲得其他組織的資金和裝備支持。因此，巴塔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地區(qū)性的恐怖組織，它對于國際安全局勢產(chǎn)生了極大的威脅。

2014年以后，巴基斯坦塔利班一度淪為“Daesh”在巴基斯坦的分支

未來的關系

隨著多哈協(xié)議的敲定，美軍開始從阿富汗撤軍，阿富汗塔利班在阿富汗的勢力達到空前的高度，未來面對可能參與或奪取阿富汗政權的阿富汗塔利班，其與巴塔的關系將成為影響兩者未來發(fā)展的重點因素之一。

從巴塔的角度來說，2018年-2020年是該組織的恢復期。2019年和2020 年，巴塔在巴基斯坦的襲擊次數(shù)分別為21次和28次，而2021年上半年，巴塔至少發(fā)動了32起襲擊，越來越活躍的襲擊一方面說明了巴塔組織力量的恢復，另一方面也說明了阿富汗局勢對巴塔方面的“鼓舞”作用。隨著盡管阿塔跟巴塔關系復雜，阿塔領導層也多次表示反對巴塔的相關襲擊活動，但得益于阿塔的扁平化組織架構，巴塔可以在同為普什圖族的阿塔組織中爭取同情者。2020年4月，巴塔發(fā)布了努爾·瓦利·馬哈蘇德和哈基穆拉·馬哈蘇德與哈卡尼網(wǎng)絡負責人桑吉恩·扎德蘭會面的相關歷史視頻片段，試圖展現(xiàn)其與阿塔相關組織的緊密聯(lián)系，對于巴塔來說，與阿塔保持聯(lián)絡能使其利用普什圖族這一身份增加自身的合法性，阿塔對巴塔的態(tài)度對其未來的發(fā)展道路存在著很大的影響。

隨著塔利班進入喀布爾，巴基斯坦塔利班成為有求于人的一方

從阿塔角度來說，巴塔是聯(lián)合國記錄在案的恐怖組織，處理與巴塔和巴基斯坦相關的關系十分復雜。在2009年正式否認與巴塔有關聯(lián)后，阿塔多次發(fā)表聲明公開譴責巴塔對平民目標的襲擊。但阿塔組織內(nèi)部仍有許多同情巴塔的成員。隨著美軍撤軍，政治解決阿富汗局勢被擺上了臺面，阿塔與巴基斯坦的關系會更加明朗。

針對巴塔的未來，阿塔有兩個方向可以嘗試：第一是利用自身影響力嘗試對巴塔施壓，謀求其減少襲擊，并與巴基斯坦官方進行談判，但這會導致巴塔內(nèi)部的進一步分裂，產(chǎn)生更加激進極端的團體，這些團體很可能會與“伊斯蘭國”和基地組織同流合污，發(fā)動更多的野蠻襲擊；第二是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中立，避免卷入巴塔和巴基斯坦政府之間的沖突。由于阿富汗東南部和巴基斯坦西北部同屬于普什圖族聚集區(qū)，單一的割裂兩者關系并不現(xiàn)實。

可見，阿塔對巴塔的政策受到內(nèi)外環(huán)境的高度制約。無論未來阿塔對巴塔采取何種政策，阿富汗與巴基斯坦的安全局勢都可能受到重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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