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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改土歸流”的背后

剛才我們是在北方的長城腳下，現(xiàn)在我們把視線拉到南方去，下面一個例子講的是貴州的東南部，也就是黔東南，這個地方也非常有意思，很多事情是我個人在去之前很不了解的。

在清代的雍正年間，國家實行了一個政策叫“改土歸流”，原來在西南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用土司來進行管理的間接的管理方式，到這個時候開始普遍改成由中央派遣流動的替換性的官員來替代世襲的土司。

但是究竟在一個具體的地方，這個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中間有沒有障礙、是不是很順利，老百姓個人是怎么應對這樣一些政策的變化的，我們是不太清楚的。

我們到了黔東南的錦屏縣，到了老百姓的苗寨和侗寨里，我們當時去的時候交通非常不便利，要坐很長時間的船，還要爬山。到了大山里面，我們看到老百姓幾乎每家都保存著大量的圖片當中展示的攤在桌子上的買賣木材的契約文書，這真的是非常震撼。到今天為止，經過很多學者的共同努力，我們在黔東南的清水江流域大概收集到數(shù)以十萬計的，從明代到清代的契約文書。

從這些契約文書里可以看到他們怎么種樹、怎么伐木，然后怎么進行交易。這說明在清朝甚至明朝的時候，那樣一個當時非常偏僻、交通非常不便的地方實際上已經跟全國的商業(yè)市場連在一起了。

我們在去那些村寨的過程中，在清水江上坐著船走，當?shù)赜腥烁嬖V我們說這個在崖壁上有一塊碑叫“奕世永遵碑”。這個奕世永遵碑是清代中葉，大概嘉慶年間寫的文字。今天已經看不到了，因為修水電站，水位上漲已經把這塊碑淹沒了。

這塊碑講到在清代中葉這個時候，從內地相對北邊一點過來的商人，比如從安徽來的非常有名的徽州的商人，還有江西的商人、陜西的商人，這些當時最重要的幾個大的商幫會到這里來購買木材。這里已經形成了一套規(guī)矩，有所謂的主家，就是這些村寨里的苗人和侗人管著這條江，因為他們是種木材賣木材的源頭，有很大的權力。

由于買賣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時常會有一些糾紛，所以這時候還出現(xiàn)了一些中間人，就是所謂的山客。這些中間人其實是另外的一些苗人，他們會講當?shù)氐恼Z言，很容易溝通，他們同時又會和漢人打交道。大家經過商議共同地達成了協(xié)議，放在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就把協(xié)議刻在了崖壁之上。

在這個地方，從內地過來的商人，不管是從徽州來的，還是從陜西來的，都不可以在此停放木排，那是山里面的人放木頭的地方。只有到那里去才知道山里的人是怎么從山上順著坡，把木材滑落到江邊，然后再由江邊的人把它們打捆成排。

這塊碑確定了一個位置，不可以隨便紊亂，也不可以隨便搶占。達成這么一個協(xié)議的背后，實際上標志著這樣一個很偏僻的山區(qū)和中國的非常廣闊的地區(qū)已經聯(lián)系在了一起。

這些木材最后順著長江先進入湖南，從湖南匯入到長江的干流，然后慢慢漂到比如南京這一帶，然后在南京就可以順著京杭大運河的北段進入山東，更多的可能是流入到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非常富庶的江南地區(qū)。至于木材在這些地方扮演了什么角色、起什么作用，這個當然是另外一個很重要的話題，在這里我們就不展開了。

通過這樣的一些例子，我們就可以知道，在生活世界當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以前我們從來不會意識到的嶄新的歷史研究課題。而且在生活世界當中，我們也可以產生出很多新的歷史解釋。

比如以前關于長城內外、關于清代的改土歸流，已經有很多學者研究過，但是到了生活世界當中去看，跟老百姓去了解、看他們家里面藏的東西、聽他們講他們祖先的故事，可以產生出很多新的歷史解釋。

我們在全國各地跑，在每一個地方做很長時間的田野工作、田野調查，大概已經有了三四十年。在我看來最重要的就是通過這樣的努力，通過田野調查，讓我們知道歷史和我們生活著的現(xiàn)實的世界是緊密相連的，它是一條割不斷的河。

謝謝大家。

【文章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一席（ID：yixiclub），觀察者網已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