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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成功收網(wǎng)

5月16日，李鴻章接到了總理衙門的指示。又過了兩天，5月18日，他拿著總理衙門的指示去跟俄國外交大臣洛拔諾夫交涉了。

洛拔諾夫看到中方條約草案，直接怒了，逐條反駁：

什么？你們中國人要自己建鐵路，還說可以雇用俄國工匠、購買俄國建筑材料？你們中國有錢嗎？你們中國已經(jīng)欠了一屁股債，我跟你說，我們俄國不會錢借給你們的。（“此需巨款，恐華債已多，難再借?！保?

什么？你們要出資五百萬入股俄華道勝銀行？我跟你說，這點錢不夠的。（“告以籌五百萬付銀行。彼云太少?！保?

什么？你們中國人要自己設(shè)立公司修建鐵路？你去跟財政大臣維特談，他要是同意我就沒意見。（“又告以用俄公司改為中國公司。彼云，俟約同微德會議?！保?

什么？你們想條約期限延長為二十年？可以呀，但我話說在前頭，鐵路修不好，什么條約都免談?。ā暗诹鶓?yīng)改為二十年。彼云可商，但鐵路無成，另約即毋庸議?！保29]

當(dāng)天，李鴻章就拍電報給總理衙門，匯報了俄國人的態(tài)度。還沒等總理衙門答復(fù)，第二天，5月19日，俄國人就拿了一份條約修改稿過來了。這份修改稿做了俄國人上一份草案三處修改：

第一條，原草案規(guī)定，日本或者日本的盟友，如果侵占俄國、中國或朝鮮的土地，那么另一方有義務(wù)傾盡全力，出兵援助。修改稿把“或者日本的盟友”給刪掉了。

對此，洛拔諾夫在跟維特商量的時候講的很清楚：我們傻啊，真要負(fù)起保衛(wèi)中國安全的義務(wù)嗎？哪天英國跟日本結(jié)盟了，或者法國、德國跟日本結(jié)盟了，那這不都成我們潛在敵人了嗎？這不行，條約最多只針對日本一個國家。[30]

第四條，這是關(guān)于鐵路修建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原草案這條末尾，李鴻章加上一句“其事可由中俄公司經(jīng)理，其條款由兩國妥善商訂?！倍韲苏f，行，你李鴻章不是要求中俄合辦鐵路公司嗎？那我就改成“此路由中國國家準(zhǔn)交俄華銀行承造經(jīng)理”，俄華道勝銀行不就是中俄“合辦”的嗎？

但事實上，這家銀行就是俄國財政部的分支機構(gòu)，完全歸俄國人控制。

第六條，原草案規(guī)定條約有效期十年。俄國人說，你李鴻章要求期限是十五年，那么我們各退一步，改為“十五年”，但是有個前提，“此約由第四款合同批準(zhǔn)舉行之日算起照辦，以十五年為期?！?

換句話說，你不把鐵路給我，什么同盟條約都免談。[31]

一般來說，外交談判就像菜市場買菜，需要討價還價。這邊賣菜的先把價錢開高一點：這菜多少錢一斤？八塊。對方買菜則要盡可能地把價錢壓低：你這也太貴了，兩塊錢賣不賣？在這個討價還價的過程中，雙方不斷從自己原先的價碼上后退，逐步趨向一致：五塊錢一斤，成交。

但俄國人這回反著來的，清政府壓完價之后，俄國人索性給了個更高的價。這份修改稿比原草案還要苛刻！

然后李鴻章基本上答應(yīng)了。幾乎唯一實質(zhì)上的改動就是，中國方面向俄華道勝銀行出資五百萬，換來一個“由中國政府派妥員總辦”的虛名，這個所謂的“總辦”是沒有任何實權(quán)的！就這樣，你還談什么談呢？干脆一上來就答應(yīng)人家好了，俄國人還多承擔(dān)點條約義務(wù)吧。

李鴻章把他跟俄國人商議后的條約文本匯報給了總理衙門。幾天以后，5月23日，總理衙門回電，同意了前四條，并把最后兩條拎出來再議。[32]也就是說：

第一，我們大清雖然答應(yīng)把東北鐵路交給俄國人，但我們要面子的，絕不能承認(rèn)我們是先賣路，再跟你簽訂同盟條約。

第二，你們俄國人無論戰(zhàn)時還是平時，都有權(quán)利使用鐵路運兵，運糧，運軍械，這是不是太過分了？這得要商量一下的呀。

第二天，5月24日，李鴻章又拿著總理衙門的指示，去跟俄國人談判了。

洛拔諾夫和維特一看，堅決不同刪掉第六條，先修路，后結(jié)盟，這是一切一切的前提，一個字都不能動?。ā傲钔ㄆY(jié)穴，一字不能改動，否則此約作罷論”。）

你們不同意第五條“俄國無論戰(zhàn)時平時，都有權(quán)運送軍隊、軍械和糧餉”是吧。行，那我們讓一步，加上這一句“除因轉(zhuǎn)運暫停外，不得借他故停留”，這總行了吧，這下你們總放心了吧。

我們都讓步了，你們也得讓一步吧。第二條規(guī)定，一旦爆發(fā)戰(zhàn)爭，締約雙方都不能私下與日本媾和。我們再加一句，“如非敵國不再此例?！盵33]

為什么要加這一句呢？一旦跟日本人開戰(zhàn)，俄國人只要愿意，完全可以接受其他列強的調(diào)停了呀。比方說，英國與日本結(jié)盟，日本發(fā)動侵略，那日本是我們的敵人，但英國不是啊，我可以跟英國人媾和的啊。英國人出面先跟日本人談妥，我再跟英國人談妥，那不就不存在私下跟日本媾和的問題了嗎？

好家伙，這同盟條約簽了個寂寞。俄國人白賺一條鐵路和中國沿海港口的戰(zhàn)時使用權(quán)，幾乎不用承擔(dān)任何實質(zhì)上的條約義務(wù)。

李鴻章在給總理衙門的匯報中，怎么評價俄國人的方案呢？一句很簡單的話：時促事煩，求及早請旨電復(fù)遵辦。[34]四天以后，5月28日，李鴻章又給總理衙門拍去份電報，其中說道：俄主定二十六（即公歷6月7日）回鑾，部臣隨去。亟盼文電核準(zhǔn)施行，遲則無及。[35]

這些話說白了就是，到底要不要跟俄國結(jié)盟，你們趕緊做決定，我跟你們講，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我真的很懷疑，丫是來跟俄國人談判的嗎？哪有他這么談的？他到底是代表中國談判，還是代表俄國催債？

總理衙門把李鴻章的匯報上呈給了光緒皇帝及慈禧太后。還是皇上和太后牛逼啊，乾綱獨斷：要賣趕緊賣，現(xiàn)在不賣，以后沒機會賣了。

兩天以后，5月30日，諭旨：

李鴻章十二日（農(nóng)歷四月十二日）電悉。中俄睦誼從此加密。著派李鴻章為全權(quán)大臣，與俄國外務(wù)大臣畫押。約內(nèi)字句均照所改訂定。至公司合同，著許景澄就近商酌，隨時詳電總理衙門，奏聞?wù)堉肌＜s文全篇并著總理衙門電去。欽此。[36]

1896年6月3日，李鴻章與俄國簽署了《中俄御敵互相援助條約》，史稱“中俄密約”。

1896年《中俄密約》文本

這樣一份事關(guān)中國國運的條約，從5月3日開始談判到6月3日，僅僅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在這場外交博弈中，俄國人著急，清政府也著急，往往相對不那么著急的一方，就能夠掌握談判的主動權(quán)。不幸的是，我們比俄國人更著急。我都不知道清政府為什么就這么著急？

聽到這里，想必大家的血壓已經(jīng)很高了。給大家吃顆降壓藥。五十四年以后，中蘇雙方的位置顛倒了過來，那會兒斯大林比我們更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