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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黎子堂】

早期網(wǎng)絡時代，由于材料的局限，網(wǎng)絡上產(chǎn)生了大量諸如“刺刀沖鋒制勝論”“步兵遛騎兵”“宋朝騎強蒙古步強”等一系列驚天駭俗的暴論，其中不少暴論至今仍有影響。

但在一眾驚天暴論中，也不乏一些有價值的說法，如本文要說的“戰(zhàn)國就有具裝騎兵”一說。該論相比前面提到的那些暴論，有一定的論據(jù)材料，也有相當?shù)暮侠硇?，所以也獲得了大量擁躉。那么該論具體如何，且看下文。

首先，要明確具裝騎兵的概念，即“騎士穿戴甲胄、戰(zhàn)馬全身披掛馬鎧的重裝騎兵”。

“戰(zhàn)國就有具裝騎兵”一說的論據(jù)材料主要有三個：

1.《孫子箋》云齊宣王以文騎六百匹伐燕。

2.包山楚墓出土馬甲留有鞍部位置，當為騎兵戰(zhàn)馬的馬甲。

3.戰(zhàn)國時代騎兵已經(jīng)有沖鋒陷陣職能，出現(xiàn)具裝合情合理。

下文對這三則論據(jù)依次分析。

文騎考

所謂《孫子箋》中的“齊宣王文騎六百匹”，其出處是《七國考》卷十一兵志文騎條下，原文為“孫子箋云齊宣王以文騎六百匹伐燕”其中“文騎”一詞?！皯?zhàn)國就有具裝騎兵”的論者聯(lián)系《左傳·宣公二年》中“兵車百乘文馬四百匹”中的文馬，認為文騎可能是披掛厚皮革馬甲的戰(zhàn)馬，再聯(lián)系齊瓦當中持長兵器的騎手形象，繼而得出齊國已有建制重裝騎兵的說法。

今按：

“文騎”一詞，考諸史冊，僅見于《七國考》所引《孫子箋》，而《七國考》成書于明末，清人評價其：“殆說未成之稿偶為后人傳錄”。今人也認為該書問題極大，袁庭棟先生認為“董說引書，往往張冠李戴，物題甲乙……真?zhèn)蝺?yōu)劣不分……錯訛衍奪，比比皆是。”又如楊寬先生評此書“內(nèi)容雜亂，編排無次序，既不完備，又常有錯誤?！?

若非經(jīng)繆文遠先生訂補，以其書中錯漏之多，恐怕難以為用?？上Э娛显谟喲a之時，未對文騎一條作出解釋。筆者以為，或是因為這《孫子箋》已無從考據(jù)，又無任何出土材料可加以論證，故保留原狀。

總之，該書成書于明末，錯漏極多，“文騎”一詞又不見于其他記載，秉孤證不立之態(tài)度，筆者以為，所謂“文騎六百匹”并不能確切說明齊國有建制的具裝騎兵。況且，齊宣王伐燕，史有明載，《史記》與《戰(zhàn)國策》均記載“令章子將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僅提到發(fā)五都之兵、北地之眾，絲毫未提及“文騎”或騎兵。

再退一步說，若《七國考》所引真完全無誤，文騎是否等于具裝騎兵也是問題。前文提到，論者以《左傳·宣公二年》中“文馬”的記載，認為文即代表馬甲，然考《春秋左傳正義》關于文馬的解釋：“[疏]注“畫馬為文”。

正義曰：“謂文飾雕畫之，若朱其尾鬛之類也。”古籍中另有文衣記載，如《史記·孔子世家》“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遺魯君”，可知“文”字非特指甲胄，所謂文馬，可以是披著布帛馬衣的戰(zhàn)馬，明確批甲的戰(zhàn)馬應是介馬。即使再退一步，設定文騎即等于披甲戰(zhàn)馬，其防護面積是否到達到具裝標準，又是一問題。

總之，齊國是否真有“文騎”，不可考；“文騎”是否等于具裝，又有頗多疑問。簡單以《七國考》一句殘文斷定戰(zhàn)國時齊國有具裝騎兵，未免太不嚴謹。

另，論者所謂齊瓦當中有持長兵器之騎手形象，這確實足以證明彼時存在肉搏沖擊的騎兵，但卻無法說明出現(xiàn)甲騎具裝，這點在第三條加以說明。

包山楚墓馬甲考

有關包山楚墓馬甲，論者多據(jù)白建鋼先生《包山楚墓馬甲復原辯正》，認為該馬甲空出背部，是為放置鞍韉。白氏文中亦提到：“筆者疑此物（指疊壓于馬胄馬甲上的“車帷幔”）屬于覆蓋于馬背上的韉、鞍墊一類。當然，這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才能確定?！闭撜咚鞊?jù)此認為此為戰(zhàn)國具裝馬鎧實物。

今按：

查包山楚墓發(fā)掘簡報，馬胄馬甲出土于2號墓南室，而南室同時存放有車器，簡報原文如下：車馬器以部件隨葬，計有木質(zhì)車傘、車扼、車衡、車欄、繁級座、馬鋪，銅質(zhì)車舍、馬銜、馬泡、節(jié)約、梅、半圓形馬飾、燕尾形馬飾、環(huán)；皮質(zhì)車飾，絲織車帷慢，骨質(zhì)馬鍵，揚片，金箔等近20種，70余件。

基本可以確定，該馬胄馬甲是用于車馬之用。至于被白氏疑為鞍墊、韉的車帷幔，是為絲織品，且出土位置不僅在馬甲上，還在馬胄上。白氏僅憑其大?。敳繉拑H60cm）與車體不符而認為可能是鞍墊、韉的觀點，似難成立。

詳細的情況，還需要得到同室內(nèi)出土的木質(zhì)車傘具體數(shù)據(jù)才能進行判斷，但該木質(zhì)車傘數(shù)據(jù)不明，以車帷幔作為突破口顯然是不行的。但該套馬甲胄與車構件出土于同一室內(nèi)，已足以說明其并非單獨騎乘用馬，而是配屬于車輛之馬匹。

同時，關于此套馬甲，王子今先生也指出“此制作沒有考慮負重量的減省”“此馬甲可能并非實戰(zhàn)裝具，當然，亦不能排除作為儀仗之車系駕馬匹的防護方式的可能?！睋?jù)此，這套馬甲并不適用于騎乘戰(zhàn)馬配備，其要么是非實戰(zhàn)裝具，要么就是供儀仗車輛馬匹使用的。

總之，包山楚墓之馬甲為騎兵騎乘用馬馬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暫不能作為“戰(zhàn)國具裝騎兵馬鎧”的實錘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