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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榮祖:評陶涵蔣傳——為蔣介石“翻案”的失敗之作(下)
關(guān)鍵字: 蔣介石國共和談馬歇爾史迪威杜魯門三大戰(zhàn)役李宗仁白崇禧孫立人居正時在臺北任監(jiān)察委員,蔣必悉此函內(nèi)容,故蔣乃發(fā)動李在臺舊部,如白崇禧等人,屢電促李返臺。李以病體未愈不能長途旅行為由婉拒,然堅持復(fù)職必采合法途徑,“方免違憲之咎”。其實,李病體已經(jīng)復(fù)元,誠如其回憶錄所說,如其貿(mào)然回臺,必將任由蔣擺布,逼他勸進;蔣氏一旦復(fù)正大位,李雖欲求張學(xué)良之處境而不可得。蔣知李不可能被利用,遂于3月1日不顧違不違憲,在臺復(fù)職。陶涵有所不知,蔣復(fù)職之后,杜魯門仍以總統(tǒng)之禮接待李宗仁,以表示蔣復(fù)職之不合法也。
排除異己
陶涵根據(jù)美國領(lǐng)事館的情報,說蔣曾考慮將部分運臺黃金轉(zhuǎn)運到菲律賓,以防萬一(頁415),卻不明白指出蔣所謂與臺灣共存亡云云之不實在。不過,當時共軍準備攻臺,美國明言不會出兵相挺,還有聯(lián)合國托管臺灣之說,確實是危急存亡之秋。陶涵并不諱言,蔣氏父子在臺灣重構(gòu)其黨政軍機器,為了內(nèi)部的安全,不惜殺雞儆猴,以致有萬人受審,數(shù)千人遭處決,所有高級將領(lǐng)都受到監(jiān)視(頁412)。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美國希望有人能取蔣而代之,魯斯克(Dean Rusk)曾一度想驅(qū)蔣之后,將臺灣置于麥帥控制之下,也曾要住在紐約的胡適來取代蔣,但為胡所拒。孫立人美國軍校畢業(yè)以及在印緬作戰(zhàn)的功勛,當然也是被看中的對象,但孫并無意愿,于面見麥帥時直言效忠蔣(頁404)。陶涵所謂美國中央情報局臺北站于1950年3月,向上級報告說,孫將軍準備政變,以及一個月后美國在臺軍事武官報告有一高級官員,可能就是孫,對他說臺灣在蔣統(tǒng)治下無望(頁433)。
這些都是美方一廂情愿的說法,美國學(xué)者康明思(Bruce Cumings)在其《朝鮮戰(zhàn)爭起源》(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一書中,引美國國務(wù)院文件透露,遲至1950年6月19日,美方尚欲派遣最可信賴的密使告訴孫立人,若愿政變,美國將提供必要援助云云(Cumings:頁508),若先前情報屬實,又何必再問孫愿不愿意?陶涵也提到,美國國務(wù)院1950年5月3日收到極機密的文件說,孫將軍“秘密告知”美國人,他正在準備政變。魯斯克于同年6月初又收到聲稱是孫友人送來政變密函,魯將密函燒掉而后報告國務(wù)卿艾奇遜云云。
陶涵警覺到魯斯克可能沒有想到的一種可能性:“密函根本是偽造的,以便盡快落實孫政變之罪?!保═he letter was a forgery intended to justify Sun's early arrest for plotting a coup.)(頁433-434)直到1955年時機成熟后,果然就羅織孫氏部屬為匪諜而后整肅孫。陶涵提到,當孫被捕后,美國海軍上將雷德福感到“驚駭”(appalled),連最支持蔣的美國保守派議員也告知蔣,孫立人是國軍中最優(yōu)秀的將領(lǐng),他不可能包庇共產(chǎn)黨。
蔣在美國人的壓力下不敢下毒手,不得已只好將孫軟禁。陶涵接著說,當美國“駐華大使”藍欽(Karl Rankin)到臺中看望孫將軍時,看到孫將軍很“享用他的玫瑰花園”(頁484),又不免將孫之冤情淡化了。陶涵不知當時臺中有名的“將軍花”是貼補家用的,孫除了在物質(zhì)生活上并不寬裕外,冤情更使他午夜醒來,搥胸悲鳴!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第七艦隊進駐海峽,蔣立足臺灣才趨穩(wěn)定,美國為了冷戰(zhàn)之需又轉(zhuǎn)而支持蔣介石。孫立人與吳國楨都成為蔣氏父子所要排除的異己,目的主要是為兒子接班鋪路。蔣在日記里用惡毒的話罵孫立人、罵吳國楨,最后這兩人都被整肅,并不令人奇怪。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早于1950年元月,蔣就在日記里痛罵陳誠,說陳公開批評蔣,責備蔣干預(yù)他辦事等等(頁424),蔣又說陳“傲慢”(頁426),當任命陳為行政院長時又說陳“失去革命軍人的品格”(頁429);同年9月蔣、陳又在會議上對峙,陳罵蔣獨裁,蔣罵陳瘋狂,而蔣又不準陳辭職云云(頁445)。
蔣在日記里如此不堪地罵陳誠,實在令人費解,陳誠不是蔣之心腹嗎?安敢如此?事實上,陳誠從省主席到行政院長到副總統(tǒng)到死,并未如孫、吳被整肅,不免令人起疑,日記所載或許也是伏筆,為日后整肅陳誠留下線索。只是陳誠死得早,沒擋經(jīng)國接班之路,也就沒有下文了。然而陶涵的解釋居然是,蔣罵陳而又用陳,是運用孫子兵法來對付一個得到民眾愛戴的政治人物(頁463),真有點教人莫測高深了。
美國的“協(xié)防”臺灣
朝鮮戰(zhàn)爭幫了蔣氏大忙,美國為圍堵共產(chǎn)勢力之擴張,又視蔣為盟友。陶涵指出艾森豪威爾在競選中,喊出廢除雅爾塔密約、擊退鐵幕、結(jié)束朝鮮戰(zhàn)爭以及“放縱蔣去對付紅色中國”(“unleash” the Generalissimo against “Red China”)等反共口號。所以艾森豪威爾當選后,蔣立刻向來訪的美國海軍部長提出反攻大陸計劃,但是美國人檢視之后,覺得“完全不切實際”(totally impractical)。當美國副總統(tǒng)尼克松(Richard Nixon)于1953年訪問臺灣時,更向蔣直言反攻大陸毫無成功的機會,陶涵說這是艾森豪威爾政府最直接了當?shù)木芙^。
于此可見,艾森豪威爾于當選前要“放縱”蔣,當選后又要“拴住蔣”(chain him up again),因而蔣對美國新政府的熱望未能持久(頁457,458,469)。但陶涵認為蔣并不因此感到煩惱,只要美國人不公開揭穿就好(頁468),這等于說不揭穿騙局就好。不過,蔣畢竟獲得《中美協(xié)防條約》與大量美援的補償。陶涵透露,由于美蔣軍事同盟,到1957年為止,約有一萬個美國人住在臺灣,包括情報員、軍人、官員與家屬,幾年以后又增加了一倍之多(頁490,521)。
陶涵指出,美國協(xié)防臺灣有條約依據(jù),但是并無防衛(wèi)外島金、馬的承諾;然而蔣介石不僅堅拒自外島撤退,而且在小島駐上十萬大軍,不僅可作為反攻大陸的跳板,而且可在東南沿海挑釁,以激化北京與華盛頓之間的矛盾,甚至戰(zhàn)爭。當金門炮戰(zhàn)于1958年發(fā)生后,有些美國官員揚言要在金門使用原子彈。事實上,美國已將八英寸可以發(fā)射原子武器的大炮,運往金門。
是年5月宋美齡訪美,在美國全國性的“會見媒體”(Meet the Press)節(jié)目中公開說:“大陸同胞正在問,臺灣為什么還沒用原子彈來對付中共政權(quán)”(People on the mainland were asking why Taiwan did not use nuclear weapons against the Communist regime)。她顯然認為大陸同胞很愿意與中共偕亡,而陶涵對此全無評論(頁494)。
另外還有一則仍然沒有解密的美國情報說,蔣有意于1958年9月將美國卷入與中共打核子戰(zhàn),可是陶涵接著說,據(jù)他所知,蔣氏不可能挑起原子戰(zhàn)(頁496),未免太不了解蔣宋想要收復(fù)大陸的渴望了。
其實陶涵自己提到,艾森豪威爾政府的鷹派國務(wù)卿杜勒斯(John F. Dulles)曾出其不意地直接問蔣,是否要美國使用原子武器來對付中共,蔣想了一會建議說,可用技術(shù)性原子武器。杜勒斯接著說,即使像投在日本的原爆威力,固然能摧毀共軍所有的大炮,但原輻射可殺傷包括金門人在內(nèi)的兩千萬中國人,更何況若蘇聯(lián)卷入戰(zhàn)爭,臺灣也可能被原子彈炸光光。蔣不直接回答杜勒斯的問題,只說如果原子彈會引發(fā)世界大戰(zhàn),他并不贊成用(頁500)。
可惜陶涵未能理解到,杜勒斯顯然要蔣撤守金馬,以避免可怕的核子戰(zhàn)爭,故用言語來測試蔣,蔣之反應(yīng)情見乎詞而陶涵未能深入分析,自無法理解蔣氏想乘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來收復(fù)大陸的隱衷。陶涵提到,蔣經(jīng)國亦曾奉父命赴美,建議與肯尼迪政府共同摧毀中共飛彈與原子設(shè)施,所謂“將那嬰兒絞死在搖籃里”(strangling the baby in the cradle)(頁518-519),后因美國覺得茲事體大而婉拒。宋美齡于1965年8月又到美國,要求魯斯克國務(wù)卿提供她丈夫摧毀中共核子設(shè)施之能力,但她并未成功(頁527)。
此時蔣自己正在積極制造原子彈,后來秘密為美國偵知而遭廢止。于此可見蔣對原子彈是望之彌堅的,直到中共試爆氫彈成功,他的核子夢才醒過來。其實,陶涵明白艾森豪威爾只是作核子恫嚇,不可能真的動用原子武器。當法軍被圍困于越南的奠邊府時,唯有用原子彈可以解圍,當時連副總統(tǒng)尼克松都躍躍欲試,卻被艾森豪威爾喝止(頁471)。原子彈確實是紙老虎,但紙老虎有很大的威嚇力。美國不斷在口頭上作核子威嚇,使得中共即使勒緊褲帶,也要核子了。
美方顯然欲以金馬換取臺灣與大陸的分離,因而毛澤東情愿不取金馬,蔣因得以保住金馬外島,然而陶涵卻認為蔣挺得住杜勒斯要求撤離金馬的壓力,又一次證明蔣具有行其所是的能力(頁501-502),完全忽略了客觀情勢。陶涵雖認知到艾森豪威爾與之前的杜魯門都在尋求“兩個中國”或“一中一臺”政策,并不想幫助蔣反攻大陸,惹火上身,也不愿毛取得臺灣,但未明確指出此一政策終于無成。到后蔣時代再有人想要追求幾十年來美國可望而不可即的政策,不僅為時已晚,而且更不切實際。
陶涵提到一些令人矚目的事,很可以說明蔣介石的性格,但因沒有作進一步的分析而無結(jié)果。例如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蔣曾請愿提供三師兵力赴韓助戰(zhàn),但為杜魯門所拒,不過麥帥仍不斷要求蔣出兵。當美國CBS電臺于1950年12月8日采訪蔣,并以此事相問,蔣居然未重申前請,卻改變主意要聯(lián)軍的??哲妳f(xié)助他進兵中國大陸以牽制在朝鮮的共軍,而他做此要求時明知美國不會同意,而自己也沒有準備好(頁447)。
但陶涵未能進而分析這種缺乏誠意、得寸進尺、漫天喊價的表現(xiàn)說明了什么。又如美國肯尼迪(John F. Kennedy)總統(tǒng)于1961年要蔣氏承認“外蒙”,又要給“臺獨”分子廖文毅入境簽證,于是蔣一方面經(jīng)由美國大使莊萊德(Everett Drumright)轉(zhuǎn)告白宮說,美國與“中華民國”簡直就是主奴關(guān)系,如果繼續(xù)如此,將有嚴重后果;如果美國讓廖入境,更是對蔣以及蔣政權(quán)的陰謀。另一方面經(jīng)由CIA臺北局主任克萊恩(Ray Cline)傳達他對美政策之不滿,或?qū)⒉扇∽詺⑿缘顷懘箨懙募ち倚袆印?
肯尼迪怕與蔣“同歸于盡”(pull the house down on himself and on us),又有鑒于古巴導(dǎo)彈危機后余悸猶在,遂致函蔣無限期推遲廖入境與“外蒙”入會問題(頁512)。這是蔣以玉石俱焚來要挾美國得逞的例子,但陶涵對此手段未加應(yīng)有的說明。再如當大陸三年自然災(zāi)害發(fā)生后,蔣又聲言無論美國同意不同意,他都要反攻大陸解救同胞,并告知美國人,如果美國要阻擋,臺灣可能爆發(fā)反美暴動。當美國國務(wù)院遠東事務(wù)助卿哈里曼(Averil Harriman)于1962年3月14日訪問臺北時,蔣又說他若不反攻,將要失控,但是哈里曼揭穿蔣在“虛張聲勢”(bluff),臺灣局面不會失控。
陶涵說,美國人到最后才理解,蔣之所謂“反攻大陸”只是一種表演、一種語言、一種心理與政治,以及內(nèi)部士氣之所需“(頁515),并非真的要跨海作戰(zhàn),但他對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又無解析。陶涵如果能把蔣介石對付美國人的這些手法連同他如何對付陳潔如、汪精衛(wèi)、張學(xué)良、李宗仁、葉公超等人合而觀之,也許更能洞悉蔣介石前后相當一致的性格。一個人的性格自小養(yǎng)成,成長后仍會由不同方式表現(xiàn),如果能夠詳細論證,才能將一個人的人格分析得入木三分。
語焉未詳?shù)囊萋?/strong>
陶涵雖提到一些較為輕松而有趣的逸聞趣事,惜語焉未詳。陶涵刻意寫美國總統(tǒng)特使威爾基(Wendell Wilkie)訪問重慶的經(jīng)過(頁216-220),他指出威氏性好酒色,其中高潮是“號稱與宋美齡有一夜的浪漫約會”(are puted one night romantic engagement with Soong Mayling),內(nèi)容與李敖或芬比(Jonathan Fenby, Chiang Kai-shek: China's Generalissimo and the Nation He Lost, 2003,頁91-96)所述雷同,因故事同來自威爾基的好友考爾斯(Gardner Cowles),小名麥克(Mike)。
陶涵知道此公來頭不小,是著名《展望》(Look)雜志的發(fā)行人,于1985年出版《麥克回顧》(Mike Looks Back)一書。這本回憶錄的初稿于1982年就已寫成,其中記錄了這段羅曼史。陶涵認為考爾斯是“保守的,在政治上支持蔣家者,絕非是一個喜歡揭露丑聞的人”(a conservative, a political supporter of the Chiangs, and not a muckraker by any means);換言之,陶涵知其人,故不認為考爾斯是會造蔣夫人謠的人,但又質(zhì)疑為何在渴望謠言的重慶沒有其他外國人,包括外交官與記者在內(nèi),報道或傳播此事。
陶涵知道考爾斯是當事人之一,而其他的當事人都不可能承認這件事??紶査故鞘赂舳嗄旰蟮幕貞?,而此緋聞只是回憶的一小部分,并無政治動機可言,事實證明也并無商業(yè)價值。如陶涵所說,當此一故事的節(jié)錄本初次出現(xiàn)于1974年出版的《皮爾森日志》(Pearson Diaries)后,在美國并未引起多大注意,然臺北當局曾代表宋美齡打民事訴訟,考爾斯道歉罰款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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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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